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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 政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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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兴是五十一团二营三连一排的排长,这个排负责的正是马山附近的海滩及海面的巡逻任务,在靠近海湾的一处岬角上,还有他们的一个哨岗,而他们的连队驻地却在三里之外的一座小山之后,为了防备对岸的炮击,都是用钢筋混凝土依山浇筑的平房,有半截是埋在地下的。

此时,刚刚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这个时候也是士兵们在一天里最难得的休闲时光,因为天就要黑下来,所以也不用再去做训练,除了有站岗和巡逻执勤任务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可以适时的放松一下,或者邀几个朋友一起去街镇上转转,或者用部队里发的代金券到服务社、娱乐室等地方消费一番,岛上的业余活动并不多,不过,司令部还是想方设法地创造条件,为所有的官兵解决业余生活;并且当初在蒋经国担任总政治作战部主任的时候,就在岛上设立了“军中特约茶室”,俗称为八三幺,其实就是专门为当地守军设立的一个军中妓院。设立这么一个军娼场所却也是一个无奈之举,金门岛上驻有几万的军队,而这些军人大部分与当地的居民朝夕相处,难免会衍生出男女感情的纠纷来,为了能够军民和谐,解决数万大军的生理需求,在一部分人的提议之下,最终总政治部在这里设立了这么一个单位。这些特殊的茶室并非只有一处,多的时候有十多处,那些女侍应生也有百余人,在金城总室及山外等地的大型分室,还设有军官部和士官部,按等级进行消费;去茶室消费的费用并不低,军官票要十五元台币,士官票也要十元,而一个普通的士兵一个月的薪饷一般也就是二十多元台币。二十元虽然不多,但是由于吃穿住行都是由部队供给,这一点钱实际上只是一种补贴而已。

张贤和熊三娃并没有在一排的营房里找到陈大兴,细问之下,有一个士兵告诉他们,陈排长去了营里的禁闭室,给被关在那里的逃兵许福根送饭去了。

“大兴哥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没有被那个小子害够吗?”当听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熊三娃忍不住骂了起来。

排里的士兵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木然无主的样子,没有人再敢答话。

张贤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二营的禁闭室走去,熊三娃只得跟在了后面。还没有走出三连的营房,便看到陈飞和三营的孟营长从一个角落里拐了出来,迎着他们走过来,显然是有士兵向他们通风报信了,对于参谋长的到来,肯定令这两位主官和副官有些诚惶诚恐,以为他们营里又有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张贤只得对着孟营长和陈飞道:“刚吃过饭,溜弯溜到了这里,想找陈大兴谈些事,他不在!”

“哦!”孟营长和陈飞同时松了一口气,陈飞想了一下,对着张贤道:“我刚才看到陈排长往那边去了!”他说着,指着一个方向:“可能是往禁闭室去了!”

张贤点了点头,又和孟营长说了会儿话,转身离去,可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地回过了头来,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着孟营长:“小孟,你们营这阵子有多少人出逃?”

孟营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陈飞连忙接着口道:“只有三个,还有一个被抓了回来。”

张贤也怔了一下,依稀听得熊三娃刚才跟他说过,陈大兴已经被罚了三个月的薪俸,这么一说,在整个二营里,就只有陈大兴的那个排是出了问题的,二营里所出现的逃兵全部发生在陈大兴的排里面,不管是谁,肯定都会认为陈大兴这个排长是有问题的了。在这个时候,张贤觉得真得非常有必要来跟陈大兴谈一谈了。

“那个被抓回来的兵,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张贤随口问着。

孟营长道:“按照军法,逃兵是要被枪毙的。”他说着,又道:“我们团长回岛内学习去了,后天才能回来,这件事只能等他回来处理。”

张贤点了一下头,五十一团的团长叫作孔祥林,也是十一师的老兵,当初他在十一师任师长的时候,这个人曾是白京生手下的一名连长;这个人作事很有白京生当年的作风,不仅雷厉风行,而且果断坚毅,他带兵很讲纪律,向来是不讲人情的,有的时候已然近乎残酷了。

“呵呵,这个逃兵看来是真得活不成了!”张贤随口说着:“你们团长那个人一定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典型,对这个人进行军事审判,并且他肯定会被判死刑,而且还是立即执行。这就是杀一儆百,不立威不足以警戒他人!”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陈飞怔了怔,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了看身边的孟营长,又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

但是,张贤和熊三娃并没有在二营的禁闭室里找到陈大兴,根据门口守卫的士兵报告,陈大兴在送完了饭之后,便离开了,走了有几分钟。

此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了,远处对岸的高音喇叭又在喋喋不休的响起来,而与此同时,国军的广播站也响了起来,双方的宣传站再一次开场,但是此时在张贤和熊三娃听来,就是一片得噪音,真想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耳朵塞上。

“到海边去看看吧!”熊三娃提议着道:“我知道大兴哥每天都会在海边坐一会儿的!”

张贤点了点头。

※※※

此时,陈大兴的确就是在海边,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有三个士兵也坐在海滩上静静地听着对岸的广播,便是连他走到身边的声音都没有惊动他们,他故意咳嗽了一声,这些令这几个士兵如梦方醒一样,连忙回过头来,当看到陈大兴的时候,一个个的人都不由得脸上发白,惊慌失措,连忙齐齐地站将起来,向他行着礼。

“你们三个在这里听什么?”陈大兴明知故问着。

其中的一个人连忙答着:“没……没听什么,我们在这里看海!”

陈大兴瞪了他一眼,同时警告着他们道:“这是共产党的蛊惑宣传,上面也不止一次地跟你们大家说过,不许听的,如果抓到了要关禁闭的!你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在营房里,或者学习室里,跑到这里来听敌人的宣传,不要小命了?”

三个士兵面面相觑,那个当先答话的人吐了一下舌头,连忙央求着道:“我们知道错了,排长,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可千万不要捅上去!过几天等发了饷钱,我们给你买烟还不行吗?”

“是呀!”另一个士兵也恳求着:“排长,你是大家都认为全营里最好的人,你可千万不要把我们三个捅上去呀,回头我们肯定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看着这三个士兵可怜巴巴的样子,陈大兴都觉得有些好笑,看他们的样子就好象是小孩子作坏事被家长看到了一样感到害怕,他极力地使自己严肃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着他们赶快离去。

这三个士兵就好象是领到了圣旨一样,连“谢谢”都忘记了说,一溜烟地向岸上跑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海堤之后。

可是,陈大兴却坐了下来,他的耳边同时响着金门广播站与对岸的广播站热闹的喧嚣声,因为海浪已然平静,他还是可以从这一片的杂音中清晰地听到对岸的广播内容,此时那边的播音员正在读着一封家书,因为没有听到开头,他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不过,他还是可以听出来,这封信是一位父亲写给儿子的,里面谈得都是家里的一些情况,而且都是些可喜的变化,告诉这个儿子,说他们家里盖房了,他的弟弟和妹妹也结婚了,就是他的母亲身体不太好,尤其是眼睛有些恍惚,那是因为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但是却一想到他这个儿子还未归来,作母亲的就伤心不已,哭成的那样……,这封家书写得十分朴实,里面没有什么大道理,讲的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些情况,但是却亲切异常。陈大兴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却是异样得平静,就仿佛是自己又回到了朝鲜,回到了朝鲜战场上难得的休整时期,那个时候也正是大家一起念家书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愿意将自己的家信内容分享给战友们来听。在朝鲜的时候,他也曾收到了自己妻子托人写的三封信,那三封信一直被他珍藏在身上,但是如今那三封信却已然丢失在了俘虏营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只是,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大陆之外,还能够再收到家里面寄出来的信吗?

蓦然,陈大兴也听到了一声咳嗽,他猛地一惊,回过头来,在朦胧的暮色里,马上认出了张贤和熊三娃来,刚刚紧张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

“在听什么呢?听得这么专注?”熊三娃也和他一样,明知故问着。

陈大兴一脸得尴尬,他刚才的确是太专注了,竟然没有发现张贤和熊三娃是什么时候来的,显然他们在自己的身后已经呆了一段时间。

“没……也没什么!”陈大兴只得如实地道:“刚才有几个兵在这里听共军的宣传,我把他们赶了回去!”

“然后,你就坐在这里听了,是吗?”熊三娃不快地问着。

陈大兴抬起头看了看张贤,只是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熊三娃越发觉得可气了起来,来到了陈大兴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十分诚恳地道:“大兴哥,我们两个跟贤哥都是最久的,贤哥也一直在为你能够官复原职而努力,你怎么就不想着长进呢?你自己都这么经不起对岸的鼓动诱惑,又怎么可能要求你手下的兵呢?”

陈大兴依然笑着,还是一言不发,也许他真得无言可说。

熊三娃还是苦口婆心地说着什么,却也不知道陈大兴能不能够听下去。直到熊三娃的话说完了,过了良久之后,陈大兴才盯视着张贤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如实地相告着:“贤哥,我……我真得有些管不住自己,心里头的牵挂太多了!”他说着,忽然就收拢了脸上的笑容,鼻子有些发酸,眼睛里也开始潮湿了起来,认真地道:“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他们的广播,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和三娃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得不想在这里作个什么官,真得就想和他们一样,游过去,回家!”

听着陈大兴这出自肺腑的话语,张贤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一丝的隐瞒,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了口来,因为他相信自己,相信他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也许,陈大兴不是因为顾忌到他和三娃还在这里,说不定真得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游过去了。

张贤走到了陈大兴的身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亲昵的动作立即令陈大兴感到了无比的温暖,含在眼睛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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