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张贤知道陈飞的底细,所以面对着负责政战工作的林处长的提议时,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发表自己的意见了,想了一下,还是对着林升道:“老林,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林升问着他。
张贤道:“那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你让陈飞再提起当初,这不是让他往自己的伤口上洒盐吗?”
林升怔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贤的话意,对于一个俘虏兵来说,被俘之前和被俘之后的那一段经历,正是他们最为痛苦的时候,这就好象是一个受伤的人,在伤好了之后,谁也不愿意再回去体验那种受伤时的痛疼。他也想了一下,又坚持地道:“参座,你这个人就是心慈面善,有点什么事情都是先替别人着想。呵呵,现在我们这是在做工作,又不是要为难谁!如今我们的工作就是需要他出面来宣讲,这也是为了我们党国的利益。我想抛开个人的心情,服从工作的需要,才是我们作军人的义务。这其实也是一项看他的思想是不是能够真正过硬的测验,如果陈飞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说明他的思想还是有些问题,我看他也就只适合当一个兵,不适合晋升少校。”
张贤愣住了,很显然,林升已经把陈飞能不能出来作宣讲,当成了他考核陈飞晋升的一个条件了。张贤知道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林升一定早就打定了主意,之所以跑过来询问自己,只不过是面子上的尊重。他只能点了点头,对着他道:“老林,我可能让陈飞过来,你自己跟他谈吧,看他愿不愿意接受你的任务!”
“好!”林升点着头。
张贤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电话拨通了五十一团,在这一刻,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陈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嘴里面说得跟他实际上做得能不能达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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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陈飞便来到了司令部,张贤借故离开,让林升直接跟他面谈,他从外面转了一圈,再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林升已经不在了,但是陈飞还坐在那里发着愣。看着他走进来的时候,连忙站了起来。
“陈飞,林处长跟你谈完了?”张贤问道。
陈飞点了点头,已然是满腹的心事,他没有离开这里,显然就是为了等张贤回来。
张贤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同时问道:“怎么样?林处长让你到广播站向对岸作宣讲,你答应了吗?”
陈飞面露着难色,摇了下头:“我跟他说让我考虑一下,就算是要去作宣讲,也要准备准备稿子的。”
张贤笑了一下,陈飞并不笨,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考验,他没有完全回绝,也没有完全答应,采用拖的计谋,就是要权衡再三。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张贤不以为然地道:“很明显的事情,如今你晋升的报告就在林升的手上,必须他这个政工干部签了字之后才会报上来;如果你想要晋升的话,就照着他的话去做;如果你不在乎那个军衔,也完全可以一口回绝,只是怕到时候他会在你的报告上批注一个思想不坚定的评语,你的晋升可能以后还要拖很久。”
陈飞点着头,恳求着张贤道:“是呀,所以我想恳请你能不能替我跟林处长说一下,别让我来作这件事,让他找下别人吧!”
张贤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替你说过了,但是林升就是认准了你,因为你的经历的确与别人不同,是一个他可以树立的典型!”他说着,又发出了一阵自嘲的笑来:“呵呵,你想想看,当初你们攻打金门的时候,有几千人被俘,这几千人绝大部分又被转到了我们国军里来,只是你们这些人当中,又有几个能够混得象你这般好?如今还当成了副营长的?”
陈飞沉默了。
但是,张贤的话说完,他自己却也呆了呆,想一想自己当初的情形,跟面前的这位陈副营长是一模一样,而且他混得比陈飞还要好,最少他当上了正营长。
见到陈飞不答话,张贤知道他心里头的矛盾,想了一下,点悟着他道:“陈飞呀,你还是由心吧,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作人也好,作事也好,怕的就是勉强!”
陈飞抬起了头,对着张贤点着,好象拿定了主意,对着他道:“我不去了,一会儿我就去找林处长,跟他直言!”他说着,笑了一下,又道:“呵呵,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如今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不想被别人树成典型!一个少校得不到也没有什么,也就是每个月少几块钱的事,当个兵也挺好的,最少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陈飞的这个表现,倒也是一个正常人的表现,如果他真得为了晋升少校而出卖自己的良心,那样的人才是最不耻的。
“如果你不去,林升肯定会认为你的思想有问题,就怕他到时候深究你的过去,如果这样的话,你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张贤又提醒着他。
陈飞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张贤笑了一下,还是对他出着主意:“其实你也不必要这么担心,你可以去跟林升商量一下,跟他说你可以去宣讲,但是要把自己的名字匿了。”
陈飞的眼睛一亮,却又马上黯淡了下来,为难地道:“他让我去讲,就是想要我现身说法,让对岸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我把名字都匿了,让别人听了,就好象是在编故事,不会信以为真的,他肯定不会干!”
“如果他不干,那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他的要求了!”
陈飞还是有些不明白,问着他:“参座,我用什么理由要求他匿了我的名字呢?”
“理由很简单的!”张贤微微一笑,告诉着他:“你可以跟林升说,你老家还有父母兄弟,如果不匿名,到时候肯定会连累上家里的亲人!”
陈飞这才恍然大悟一样,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对着张贤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出了他的办公室,向林升的办公室跑去。
看着陈飞跑远的背影,张贤忽然有些后悔,林升想找一个政战内容找了很久,却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打破了,匿了名字的宣讲,那还能叫作宣讲吗?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人的故事,没有谁会信以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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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升还是让陈飞去广播站作了宣讲,当然也按陈飞的要求,把他的名字改成了另一个人名,这对于陈飞来说却舒畅了许多,后来他跟张贤实话实说地讲,他在广播站里拿着稿子只当是在讲故事,而不是在说自己。
陈飞的宣讲并不成功,在他的宣讲完毕之后,第二天对岸的大喇叭便开始了反驳,十分有力有据地证明金门这边的宣讲是在胡说八道,因为他们专门去查过了花名册,某某团某某连根本就没有某某某这个人。
林升气得跳起脚来的骂,却也无可奈何。倒是陈飞暗暗的后怕,看来对岸还真得会对很多事情进行核对的,虽然他是借着别人的名号,并非是自己真实的名字,却也庆幸着没有暴露出来,要不然他便真得对不起陈飞的家人了。
而金门的守军士兵,还是不断地出现在对岸的宣传鼓动之下,游过厦金海峡逃过去的现象,这令金门司令部头痛不已,于是加大了夜晚对海滩的巡逻力度,并在海岬或者可以观察到大片海面的关键地方设立二十四小时的不间断岗哨,以预防士兵的叛逃;为此,司令部专门下令,对于胆敢泅渡海峡叛逃对岸的人,一旦发现就地枪毙,发现者或者开枪者还可以得到奖赏。同时,司令部也要求各部队的营长、连长,甚至于班、排长们要以身作责,一旦发现自己的队伍里有哪个人的情绪或者行动不对,必须马上报告;而对于出现有逃兵的班、排、连,班长、排长和连长都会受到牵连,最轻的处罚就是扣除一个月的薪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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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的时候,熊三娃找到了张贤,他有些气闷,却又一声不吭地坐在张贤的面前,一句话不说。
张贤正在看着书,看到他的这个样子,只得把书放下来,笑着问着他:“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熊三娃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面发出了一声哼响来,有些不自在地告诉张贤:“刚才大兴哥又管我借钱了!”
张贤怔了一下,忽然笑道:“呵呵,三娃,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小气了?大兴管你借钱也值得你这样生气?他又不是不还你。”
“哥呀,你哪里知道,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饷了。”
“哦?这是怎么回事?”张贤有些奇怪地问着。
“还不是他管不住他手下的人呗!”熊三娃没好气地道:“别人排里没什么事,就他排里的人逃跑得多,前天我还跟他进,要他注意一下那个叫作许福根的家伙,那小子很可能会跑,他当面跟我答应得好好的,但是背后却不当一回事。这一回真得没让我猜错吧?那小子真得就跑了!”
“你怎么知道许福根会跑?”张贤越发得奇怪了。
“这有什么好猜的,这两天对岸的大喇叭里一直有他们家的人在叫他,先是他娘哭着喊他回家,后面还有他奶奶叫着他的小名要他回家,他不跑才怪呢!”
听完了熊三娃的叙述,张贤这才明白过来,但是他却觉得以陈大兴的为人,如此精细,连熊三娃都能够看出来的事,他是不可能看不到的,想一想,既然他没有阻拦许福根的出逃,定然有他的原因。
“呵呵,那个许福根也是倒霉,跑到了一半,却被两栖成功队的人正巧遇上,给抓了回来。但是大兴呢?他这个排长的失察之责还是没有能够豁免,所以又被扣了一个月的薪俸。”熊三娃还在自顾的埋怨着。所谓的两栖成功队,其实就是金门司令部为了侦察的需要而组建的能够在水里和陆上执行任务的侦察队,大约有一个营的兵力,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潜伏到对岸去侦察情况,或者搞些破坏,给对岸制造一些麻烦。因为他们就是一群侦察兵,都希望每一次的任务能够成功回来,所以为了图个吉利,也就被叫作了成功队;而从金门到对岸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坐船,必须要偷偷的泅渡,他们的水性都十分得好,其实就是一群水鬼。
熊三娃并不知道张贤在想些什么,还在发着牢骚:“哥呀,你看,我们一直都十分照顾他,想要尽快地让他官复原职,可是他呢?做什么事都这么不负责任,你想,他被罚了,他的连长自然也跑不了,跟着一起被罚,谁还会喜欢他呀?他如今是少尉,看这个样子,想升到中尉都难啊!”
张贤站起来,抓起了自己的帽子,对着熊三娃道:“三娃,走,我们这就去五十一团,看看陈大兴到底在做什么!”说着,当先地走出了门去。
熊三娃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