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阳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只有三岁多一点的儿子根本就已经不认识他了,象是怕见生人一样直往王芹里的怀里扎着,还管王芹叫着妈妈,死活不让武小阳抱,这令武小阳十分得难过。
王金娜看到这一对父子的情景,不由得搂紧了自己怀里的小虎,她又想到了小虎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小虎也是这般大,但是对张贤的感情却是与生俱来的亲切。不过转念又想一想,那个时候就算是张贤再忙,一年里也总能见上一两回面,便是孩子幼小,也能够在心里面留下一点儿的印象。而武小阳却要差了许多,毕竟三年多没有再和儿子见面,在离开的时候,武解放还是在襁褓之中,又哪里能够记下他的影子。
小虎此时也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了,他依偎在王金娜的怀里,生怕自己的母亲再一次离开,见到武小阳伤心的样子,不由得用他那孩子的目光天真地告诉着他:“武叔叔,你太吓人了,所以解放不让你抱!”
武小阳回过头来,不由得问着小虎:“小虎,叔叔怎么吓人了?”
小虎认真地道:“武叔叔,你脸上的胡子太多了,还有一个疤,就像是电影里的坏人,解放当然怕你,不让你抱!”
武小阳愣了一下,经不住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伤疤,这道伤疤其实并不大,跟他身上和腿上的伤疤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这道疤正在他脸上的颧骨之上,也就不到一指长,再在这几天还未来得及刮的胡子的映衬之下,的确显得十分得突出。
王金娜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对着小虎喝叱着道:“小虎,你不要瞎说!”她当然知道,这些疤痕正是武小阳勇敢的映证,那就是他在华川湖阻击战的时候留下来的记念。
小虎却撅起了嘴来,还十分犟地应声道:“就是嘛!就是这样的嘛!”
王金娜有些尴尬起来,连忙对着武小阳笑了一下,安慰着道:“小武呀,小孩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头去,其实他爸的脸上也有一道疤的!”
“我爸那是打鬼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张小虎十分自豪地道。
王金娜也道:“你武叔叔脸上的疤也是打美国鬼子的时候留下来的呀!”
听到王金娜如此一说,小虎的眼睛里马上冒出了十分崇拜的表情来。
武小阳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王芹却点着头,对着武小阳道:“小武呀,孩子说得对,你这个样子真得有些怕人,还是快快把你的胡子先刮一刮吧!”
武小阳摸着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孩子跟着我你就放心吧,等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看一看!”王芹抱着武解放,向武小阳信誓旦旦地说着,又道:“如果你没有空也不要紧,每过一个月我都会给他照张相寄给你!”
一时之间,武小阳都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话来感谢这位好心的王大姐,如今看武解放对自己的这个样子,就算是他想要带着武解放走都不可能,不知道他会哭到什么时候呢。
王金娜看到自己为武小阳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同时也让王芹避免了失去孩子的伤心而感到高兴,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料到,也正是由于她的多此一举,最终却是令武小阳后悔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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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老刘,你的个人问题什么时候解决?”说着说着,熊卓然再一次地提到了这个问题上来,而这,也正是刘兴华最怕熊卓然操心的问题。
面对着这个问题,刘兴华只能发出了一声苦笑:“呵呵,我早想好了,如今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结什么婚呀?就准备这么过也挺好,一个人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反而省心!”
熊卓然却是摇着头,十分认真地道:“你要是老了怎么办?没有一儿半女的我就不说了,便是到时候得病了、或者走不动了,到时连个帮扶的人、端水倒茶的人都没有,那才说糟糕呢!”
“呵呵,到那个时候再说那个时候的事吧!”刘兴华敷衍着道。
“你呀!总是这样,一说到这件事上,你就这么不当回事!”熊卓然忍不住地埋怨着他,同时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结婚的原因!”
“为什么?”刘兴华反而轻笑着问着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熊卓然也笑了一下,对着他道:“老刘,你是不是对王医生有点那个意思?”
刘兴华的心里不由得一跳,就好象是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一个秘密突然之间被人揭穿了一样,令他感到万分的难堪。其实熊卓然已经不止一次提到了这个问题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刘兴华明明有所感觉,但还是使劲地摇着头:“老熊,你瞎说得什么?我跟王医生就是朋友的关系!”
熊卓然看着刘兴华面红耳赤地样子,越发得坚信自己的猜测了,他却故意对着刘兴华道:“老刘,你就想开一点怕什么?就算你们以前是朋友的关系,如今你就是一个没了老婆鲧夫,她就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你们两个人完全也可以凑到一起来过的呀!你要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跟她说,怎么样?”
刘兴华却是一本正经了起来:“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一说,我也就当是你在开开玩笑!呵呵,如果你跑到她的面前去说,我想她多半会给你一个耳光!”
熊卓然愣了一愣,想一想王金娜性格,那是一个留过洋的女人,在全国又有那么大的名气,主要的还是她有着一种我行我素的风格,还属于是个党外人士,而且还是被中央领导特别提出来要加以关照的人,的确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一个角色。当下,他想了想,也觉得自己真得要去找王金娜说的话,如果王金娜有那份意思还好,要是没有的话,他这个耳光肯定全挨到!他无法确切地知道王金娜的想法,还是不要去自找无趣地好!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来,问着刘兴华道:“对了,老刘,我记得王金娜当初可是决定要带着小虎去香港的,你又是用什么办法让她留了下来呢?”
刘兴华耸了耸肩,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她是专家,又治好了中央领导的伤,是上面不让她走,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原来是这样!”熊卓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他道:“好了,老刘,今天你过来看我,正好王金娜昨天也刚刚回来,她可是最后一批从安东撤回来的人,我正准备过去看一看他,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刘兴华怔了怔,自从一年前他跟王金娜在北京分手之后,他还一直没有再见过她,虽然心里头还是十分希望再见,可是却又有些怕见,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令王金娜原本想去香港定居的希望成了泡影,生怕会被她责怪。但是,又想来想去,这么躲避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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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小阳怀着一份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昆明,一个人回到了湖北的老家去了,是张义送着他走的,这两个人是先后当过刘兴华的通讯员,而且年岁也相仿,但是一个朝鲜战争打过来之后,在境遇上却产生了如此大的偏差,武小阳依然坦然面对,而张义却不由得唏嘘不已,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从汽车站回来,张义没有回到自己的团里头去,而是赶往了自己大嫂的住处。这几天他一直在做着内心的煎熬,每当他看到小虎的时候,就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张贤来;想一想,当初去朝鲜的时候,他们是兄弟两人,而如今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可是,便是这样的事实,他还不敢向别人倾诉,只能把无限的悲痛深深地埋在心底。不过,他觉得自己如何也要把有些话跟王金娜说清楚,不能够再对她隐瞒了,如今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有的时候,人的神经过于压抑,就应该找个人来好好的聊一聊,说会儿话,不然这份难受一定会把人憋出病来。
可是,当张义刚刚踏进分给大嫂所住的独门独院里之时,便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熊卓然军的谈笑之声,他马上意识到了这一定是熊军长知道大嫂已经回来,所以跑过来探望,他在院子里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回避一下的好,正准备悄悄地离开,但是还是被坐在窗户旁边的刘兴华看到了,他推开了窗户,有些兴奋地叫着他:“张义,你也来了?”对于他来说,张义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
听到声音,张义怔住了,马上知道这是刘兴华,连忙转身应着:“原来老首长也在这里?”
门被王金娜打开了来,她的脸上挂着笑容,自言自语地说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大家就好象是商量好了似的,都一起赶了过来?”
熊卓然笑道:“哪里呀,我们都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才过来探望的!”
“是呀!”刘兴华也随口附和着。
王金娜笑了一下,表示着感谢道:“我这个党外人士真得感到万分的荣兴了,你们又是军长,又是书记的,我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招待你们了!”她说着,对着进来的张义道:“老三,你来的正好,先陪着你的两位首长说会儿话,我上街去买点菜!”然后她又回头对着熊卓然和刘兴华道:“今天中午你们两个人就在我这里吃饭,哪都不许去哟!”
熊卓然与刘兴华对视了一眼,却是站了起来,连忙摆着手道:“王院长,你别忙了,我们今天可真没有功夫在你这里吃饭,一会儿十点半的时候,还有一个会儿要开,也不知道会开到几点去,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我们说会儿话还要马上赶到军区里去!”
“这么忙呀?”王金娜愣了下,只好道:“那还是你们开会要紧!”她说着,又看了看张义,转头对着熊卓然问道:“熊军长,刚才你说七十二军会有一部分指战员要去南京进修学习,都有谁呀?”
熊卓然笑了笑,道:“呵呵,具体人员还没有定呢!我这个军长是跑不了的,也要去学一年呢!”
“这么长时间?”王金娜有些惊讶,却又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么,你走了,七十二军由谁负责?”
熊卓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向上面建议由王大虎师长代,只是也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批,也许他们会再从别的地方派个人过来!”他说着,又有些不舍地道:“其实我真得不想离开我们七十二军,但是这是上面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就算是学习完了,也不知道会把我安排到哪里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七十二军会裁撤吗?”
熊卓然看了刘兴华一眼,道:“以后不好说,不过现在应该不会!不然上面也不会给我们七十二军十个名额的学习指标!”
“哦?有十个名额呀?”王金娜不由得一动,又问道:“张义能不能去呀?”她当然知道,去学习其实就是提升的一个步骤,学习完成之后,就相当于是有了一份必要的学历,将来的提升会更加快捷。
熊卓然看了看张义,笑了一下,对着王金娜道:“这个嘛,要等我们军部里面研究完了再说,虽然我是军长,但是也不能独断专行!”
王金娜有些失望。
熊卓然却又道:“张义也算是我们七十二军的老人了,呵呵,带兵打仗还真得有一套,他这个团长当得十分出色,我想大家应该会考虑的!”
听到熊卓然如此一说,王金娜这才又露出了笑容来。
张义却摇着头,一本正经地道:“军长,你还是把这个名额让给别人吧!”
“为什么?”熊卓然和刘兴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口来。
王金娜也诧异地看着张义,不明白这个小叔子是犯了什么神经?难道他要发扬风格?
张义转头看了看王金娜,然后对着熊卓然十分认真地道:“军长,我考虑了很久,我想我还是复员吧!想到地方上做点事!”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打算的?”王金娜不由得问道:“你跟小曼商量过吗?”
张义摇了摇头,如实地告诉着她:“我还没有跟小曼说呢!我也是刚刚才这么想的!”
“到底是为了什么?”王金娜追问着。
张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良久之后,才睁开来,缓缓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就看到了那些多已然牺牲了的人,有夏阳、有小刘,有黄连长,有老林,还有……”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稍作停顿,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又吐出了一个名字来:“还有……还有于得水!”
王金娜和刘兴华都不由得浑身一颤。
熊卓然却有些疑惑,问道:“这些逝去的英烈们,跟你想要退伍有关系吗?”
“有!”张义肯定地点着头,同时道:“他们都不在了,但是我还活着!所以,每当我看到这一身的军装,心里头就觉得有千种的愧疚,堵得难受!我想,如今也不用打仗了,也许是我该退伍的时候了!”他说着,眼睛里已然有些潮湿,他还忘不了刚刚送走武小阳的时候,他那个失落的背影。但是,张义又马上露出一份笑容来,却是对着刘兴华问道:“老首长,我再到你的手下去当个兵,你要不要?”
刘兴华呆了一下,马上明白了张义的心思,他这是想再一次跟着自己,一如当初他是游击队里的红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