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所在的那个联队里面都是我们的人吗?”王大虎问着武小阳。
武小阳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们六十七号战俘营也就是六十七联队,自选的队长是个共产党员,他原来曾是一八零师的一位营长,虽然一起当了俘虏,大家都很怕他。”
王金娜也知道,对于志愿军里头官兵们来说,虽然说是官兵平等,但是这些军官相比起那些士兵们来说,到底还是有着强大的优势,他们受过教育,即使被俘了,对于那些士兵的威慑力还是有的,志愿军的士兵定然是害怕自己的领导。
“这么说,你们六十七号联队里面应该相对好了很多吧?”王金娜问道。
哪知道武小阳还是摇了摇头,对着他们道:“不,台湾的特务在那边无孔不入,虽然我们营里拒绝美国人给我们安排的从台湾请来的文化教员,我们自己出教材,自己作教员,给所有的战士们讲课,但是这也没能够堵住有些思想不坚定的人想要投降的想法。国民党派出演出队在战俘营里唱戏、放电影,我们明知道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内容,但是却无法阻拦住所有的人不去看,就有人出现了动摇!”
“那么你们又是怎么处理的呢?”王大虎问道。
武小阳道:“我们营里组成了一个地下党支部,所有的共产党员都是支部成员,我也是其中的干部之一。我们会商后认为,我们必须要阻止台湾方面的蛊惑,阻止大家去台湾,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带领大家一起回到中国,为达到这个目标,可以采用任何手段!”
一听到“手段”这个词,王金娜便感到了浑身阵阵地寒意。
“我们还在营里组织了一个地下法庭,对于那些胆敢动摇军心的投降派,采取坚决的打击,我们当众公审这些投降份子,性质恶劣的直接判以死刑,以此来警告那些动摇分子!”
“这种方法有效吗?”王金娜却是充满了怀疑。
“当然有效!”武小阳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又接着道:“我们处决了两名投降派的嚣张分子之后,美国人开始在我们营里进行调查,但是大家都守口如瓶,这就是效果!”
“难道就没有人告密吗?”王金娜又问道。
“有!”武小阳再一次肯定着,但同时又道:“我们对于告密者的处理也是毫不留情的,我们营的营长和两个连长被美国人提交到了军事法庭审判,美国人调查的时候,就有人告密,我就曾亲手掐死了一名告密者,然后把他埋在我的铺位底下,在上面睡了两个月!”
王金娜经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看着武小阳如此自豪的样子,她揶喻地问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作恶梦吗?”
武小阳并没有看出来王金娜的嘲讽,他摇着头,十分淡然地道:“我们是革命军人,从来就不信鬼神!”
倒是熊卓然和王大虎听出了王金娜的话意,熊卓然悠悠地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采取特殊的手段,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见到熊卓然也赞同着武小阳的作法,王金娜便不再吭声了。
“那么,后来还有人动摇吗?”王大虎接着问道。
武小阳道:“经过我们如此的努力之后,我们六十七营地里的投降分子大大的减少了。但是我们党支部却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人用威胁利诱的手段,使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再一次动摇,然后,我们又成了共产主义团结会,秘密组织纠察队,我就是纠察队的队长。我们共分成四个班,有四十多人,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暗中监视那些被怀疑为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特别是在他们被派出去做苦工的时候,我们总是要想办法派几个队员一同到工地上去做工,悄悄监视他们的行动!”
王金娜有些无语,看来,战俘营里的斗争的确是非常残酷的,反共分子不断地对亲共分子进行迫害,而同样,亲共分子也在对反共分子进行着迫害,双方的交锋虽然没有枪林弹雨那般来得凶险,但是这种暗战却比明战更要惊心动魄。不过,也可以看出来,战俘营毕竟是在美国人的控制之下,他们也自然而然地会打压象武小阳这样的亲共分子,亲共分子在那里的处境,实际上就是如同在地狱中一样。
“张青,你呢?”王大虎把目光投向了张青,武小阳毕竟是一个与警卫营的战俘们脱离之后的伤员,他还是很想知道那些警卫营的被俘人员的选择。
张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们警卫营的俘虏都被安排在了六十八联队里,除了我们之外,后来这个营地里又来了不少一八零师的俘虏。王鹏被选为这个联队的队长,但是,他就是一个投降分子。他跟大家说,我们警卫营的人在战场上投降了敌人,如果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叛徒的,不仅自己会受到迫害,而且会连累到家里的人,所以让大家作好选择,他带头选择去台湾!”
听到张青的交待,王大虎和熊卓然都不由得面色铁青起来,毕竟王鹏是此时警卫营里最高的领导人,却没有想到他的判变也是最快的。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还是犹豫不决,我跟他们说王鹏自己原来当过国民党兵,他加入解放军其实就是投机,大家不要听他的话。但是,我的话并不管多大的用。有一个二十军五十九团的宣传股长,叫做谭兴东的人,他的宣讲才令人感到害怕!”
“哦?他是怎么讲的?”这一次,不仅是王金娜,便是王大虎和熊卓然也来了兴趣。
张青看了看身边的武小阳,稍作迟疑,还是道:“他跟大家讲:‘你们都回想一下,按共产党的党章和军法,哪一条规定可以当俘虏?现在我们这些人只怕在部队的名单上已经没有了,说是打死了、失踪叛变了,就是不承认被俘!到现在你们还想斗争?还坚持什么军人气节?你们在这里挨打,共产党知道吗?听说你们中间有的人还想要造反,自称是共产党,共产党会要你们吗?你们不妨去问一问那些老的人,谁家里头沾了点国民党的霉头,现在一定在国内挨斗呢!你们知道什么是阶级斗争吗?你家里只要是有点财产,就会成为被斗争的对象!共产党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这样闹下去,还要不要你们这条小命了?……’”
听着张青如此学着的叙述,王大虎与熊卓然都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个姓谭的人果然不愧是一名宣传股长,这些政工干部对于中国共产党严历的组织、军事纪律熟稔无比,作为以往组织纪律的执行者和政策的宣讲者,他们所能预料到的后果要比普通士兵严重得多。看来,这批政工干部的判变以及他们卖力的宣讲,才是裹胁大批战俘选择去台湾的一个重要因素。
“那你为什么没有听从他们的宣教呢?”王金娜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张青的脸有些红,但还是如实地道:“我一想到如果跟着他们去台湾,就回不了国了,回不了家了,心里头就有些发毛!本来,我家里面都为我说好了媳妇,如果没有朝鲜战争,我就应该结婚了;就是为了上朝鲜,我把我的婚期推掉了,我未婚妻也十分支持,她说她会一直等着我胜利回去,我也向她保证,一定要当战斗英雄,而且一定会活着回去娶她过门!”张青说到这些的时候,已然不再羞怯,也许是想到了自己与未婚妻的海誓山盟,反而越发觉得幸福起来。
但是,王金娜的心里头却有些异样得难受,她不知道张青从归管处回去后,真得能够和他的未婚妻结婚吗?她也只能从自己的心里面暗暗地祝福他们。
“你又是怎么回国的呢?”王大虎问道。
张青道:“在六十八联队里,很多不愿意去台湾的人都被他们秘密处绝了,尤其是在联合国军第一次内部甄别的时候,他们为了达到人数上的大多数,那一晚上就有九十多个人失踪,我到后来也没有看到这些失踪的人,我想他们应该都是被那些投敌者杀害了。”
“但是你还好好的!”王大虎又问道。
“那是因为有王鹏的保护!”张青只能如实地道:“虽然王鹏是一个叛徒,但是他对我们警卫营里面的人还是不错的,我问他为什么要放过我,他说他怕到时去阴间的时候,于得水营长也不会放过他!后来他跟我说,我呆在六十八号营里迟早要出事,所以就把我当成了亲共分子,交给了美国看守,对他们说我是六十八联队里不受欢迎的人,那些美国看守也怕再出事端,所以就把我调换了到了亲共的营号里!”
听完张青的讲述,王金娜有些感慨万千,虽然战俘营里的斗争如此残酷,但是还是有人没的泯灭良心。
王大虎与熊卓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许在他们看来,就算是有良心的叛徒终还是叛徒,在这里并不能代表什么。
武小阳抬起头来,此时他的目光直视着熊卓然的脸,在刚才的时候,王金娜就看得出来,他是有什么话想跟熊军长和王大虎来说,但是在张青叙述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也许心里头一直在作着斗争,这个时候看到张青已经讲完,终于是决定再一次开口了。
“军长,师长!我跟张青不是判徒,我们被俘也是迫不得已的!”武小阳再一次地向熊卓然和王大虎强调着。
王大虎和熊卓然一起点着头,王大虎正色地道:“谁也没有说你们是叛徒,愿意被遣返回国的人,就都不是判徒,都是好样的!”
听到师长这么一说,武小阳和张青的眼睛里同时发出了亮晶晶的光来,也许这是他们回国之后第一次听到高级干部的直接肯定。他和张青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恳求着王大虎道:“师长,我知道我们从归管处学习完了之后,组织上可能会不再相信我们,但是我们还不想离开部队,还想回到七十二军里面去,你们能帮我们去跟他们说一下吗?”
王大虎愣了一下,面露着难色,转头看着熊卓然。
熊卓然沉默了一下,显然在思考着,但是最终也没有点头,半天之后,他才开了口,对着武小阳和张青道:“上面有上面的规定,虽然我身为军长,但是有很多事情也不好特殊照顾!毕竟我们七十二军里的也有不少归来人员!其实,转业到地方去又有什么不好呢?都是在为国家建设出力!”
武小阳和张青一脸得失望,知道这是熊卓然的婉言拒绝,实际上,在他们第一天见到熊卓然的时候,就曾提出过这个问题,在那个时候熊卓然并没有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才让他们还有一些启盼,而如今,这种希望也被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