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跟东北一样得冷,其实气温还是要高上几度,只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从西伯利亚不停吹过来的寒风。在没有风的日子里,白天有太阳照着,晒得人身上暖暖地,还说得上有些惬意;只是一旦起了风,就没有了这么美好的感觉,对于王金娜来说,这种北风就是一场浩劫。
为了刘兴华所说的那位中央领导,王金娜连休息都没有顾得上,便强打着精神为那位领导作了开颅手术,当然她所做的这个手术也轰动了北京的医学界,许多有名的外科医生都甘愿着替她来当下手,做辅助人员。
这次手术做得十分成功,王金娜费了六个小时,从这位领导的头颅中取出了一个指甲大的弹片,当这个沾满了血肉的弹片被夹出来放到了托起的搪瓷盘里的时候,手术室里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把一颗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在最后的时刻,王金娜实在是无法坚持,她的体力已然透支得太厉害了,缝合的过程却是在她的指导之下,由另一名外科医生完成的。
从手术室里一出来,王金娜便觉得十分得不适,走出医院的时候,又被寒风一吹,当晚便发起了高烧来,要不是第二天刘兴华带着那位中央领导的家属跑到招待所里探望她,或许还没有人能够发现她的昏迷。
本来,王金娜在东北的时候就已经大病了一场,身体也才刚刚开始好转来,并没有完全得好利落,再经过如此耗神费力的手术,又加上对于北京气候的不适应,也就自然而然的病倒了下来。
在刘兴华的照料之下,一直过了两天之后,王金娜才清醒过来,身体也渐渐地康复,只是经历了这么两次近时间的大病,她的整个人就好象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不仅萎靡,而且枯槁,身体瘦下了一圈不说,便是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只怕是短时期内是很难恢复到往日的红润了。
王金娜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坐在身边的刘兴华,此时刘兴华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托着头倚着桌子打着瞌睡。她怔了怔,不由得坐起了身来,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刘兴华的身影,想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刘司令一定是亲自照顾了她很久,一定是陪着她熬了夜,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地方打起瞌睡来。只是这个时候,王金娜却有些心酸,她想,如果陪在这里的是张贤,而非是刘兴华,那才真得是她的幸福。
这间病房里并不冷,因为这是一个特别护理病房,里面烧着热乎乎的炉子,房间的温度也有二十多度,便是披着件睡衣也不觉得有多冷。想了想自己病倒的时候还是在招待所里,如今躺在这个医院,一定也是因为刘兴华的缘故。王金娜仔细地想了一想,自从解放以后,她还真的得到了刘兴华许多方面的照顾,不然以她这种战犯家属的身份,别说参加解放军了,便是为了一些日常的生活所需,只怕也没有那么顺畅。想到这里的时候,她还真得对刘兴华有些感激。
王金娜从床头柜上取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身上,尽管她的动作十分轻微,显然这个声响还惊到了刘兴华,他就好象是打了一个激灵一样,猛然直起身来,睁开了自己的双眼,侧脸看到床上,正与王金娜的目光相对。
“你要是乏了,就不用陪在这里,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吧!”王金娜依然如此得平静,悠悠地对着刘兴华道。
刘兴华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装作没有问题的样子对着她道:“呵呵,还好!还好!真有些对不起哟,本来不想睡的,这么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他说着,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王金娜却可以看出来,他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在她发烧的这两天里,刘兴华并没有离开过。她不由得有些感激,但是这种感激的话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对着这位刘司令说出口来,她只是笑了一下,以此来掩饰自己心头的不安,然后道:“老刘,你真得不用对我这么好,其实你把我送到医院里头来,这里还有医生和护士呢!”
刘兴华却摇着头,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王金娜问着。
刘兴华道:“呵呵,你是医生,应该知道所有住院的人都是在家属相陪的,如今你是孤身一人,我虽然不是你的家属,但到底还是你的朋友!再说了,你这一次病倒,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如果我不亲自来陪护你,我这心里头呀就真得说不过去了!”
“你这样太累了!”终于,王金娜有些过意不去了,忍不住关切地道。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依然笑呵呵地样子回答着:“呵呵,这比打仗的时候要轻松多了!打仗的时候,我曾经三天三夜没睡过觉,人往那里一坐,这两个眼皮就一直在打架,打一个盹之后马上就会激灵灵地醒过来,然后再也没有了困意!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打过仗了,在这里陪护你一下,就只当是在打仗吧!”
又听到他提起了打仗来,王金娜刚才还挂在嘴边上的一丝笑容渐渐地消失了,虽然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但是从头到尾,还是非常厌恶打仗,她忽然又想到了那句古诗来: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的刘兴华已然不是当年还在打游击的马文龙了,只是国共之间的内战也好,还是象共产党自己所夸耀的解放战争也好,都已经不同于当年的抗战了,死伤的双方士兵都是中国人,对于中国人与中国人之间的内斗,不管是哪一方胜利,又有什么好吹嘘得呢?说到底,也许这就是中国人的一种劣根性吧:喜欢勾心斗角、喜欢使用暴力!杀一是罪,杀万为雄!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从古到今,这种人性的悲剧却一直在不断地在上演着:杀一人是罪犯,杀百人为匪首,但是杀万人可以成为将相,而杀得百万人,却可以成为帝王!
刘兴华并不知道王金娜在想着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好象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一样。他知道王金娜是一个过于敏感的人,但却并非是一个小心眼,有的时候只是会一时想不开,但是她总还是会自己来解开心头的结,所以想一想,有些话还是不问出来的好,便是真得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也无法收回了,就让她自己慢慢的自解吧!
“对了,有一件事我还要告诉你呢!”刘兴华连忙把话题岔开来,告诉着她。
王金娜抬头看着刘兴华,问道:“什么事?”
刘兴华道:“那天你的手术真得做得很成功,首长已经醒过来了,而且意识清晰!”
听到刘兴华原来说得是这件事,王金娜有些失望,苦笑了一下,道:“他能不能完全康复还要观察的!再说了,脑部动过手术的人,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也只能在以后才知道,如今他只要先把伤口养好就行了,别的都不好说!”
刘兴华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他把脑中的弹片取出来了,这个手术还是成功的!”
王金娜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我问一下,你刚才所说的会有后遗症,都会出现什么?”刘兴华忍不住地问着。
“这个我也不好说!”王金娜道:“后遗症有很多种的,也许会半身不遂,跟中风差不多!也许他的头还会痛,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也许等他伤口好起来后,才发现会缺少了某种沟通的动作!你要我说得准,我可做不到!反正我跟你老实说吧,动了头,肯定会有一定的后遗症,只是要看的是这个后遗症是轻还是重了!是影响他的正常生活?还是无关紧要!”
“如果是比较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还需要后期的恢复治疗!这种恢复治疗,一般都要花上很久的时间!”
听到王金娜如实的相告,刘兴华怔了怔,心里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老刘,你不是还要赶回西南报道去吗?在北京停留了这么久,会不会影响不好?”王金娜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来。
“没事!”刘兴华道:“不过你不问我还想要告诉你呢!这一次在北京停留这么久,其实也没有超过给我规定的日子,从朝鲜回国来,我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呢!原来我想等你的病好起来后,我再走的,只不过现在有些来不及了!”
“怎么?云南那边有事吗?”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刘兴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云南的西部边境地区一直不安定,所以上面催我赶快到职!”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王金娜经不住问道。
刘兴华点了一下头,仿佛是猜出了她的不安来,马上又不以为然地告诉着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仗,只是肃匪!”
“哦!”王金娜点了下头,没有再问下去。共产党成立政权之后,许多地方都在进行剿匪工作,尤其是那些边远的山区里,象滇西山区那么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土匪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新政府自己要有新气象,何况如今全国还在进行着镇反运动,这就是为了打击那些敢与共产党作对的人!
刘兴华见到王金娜没有再问下去,他的话也就没有再往深里面说。实际上,他这一次回云南主要商讨的还是如何打击逃缅的国民党军残部的搔扰,从中央的内参中他已经得知了入缅残军成立云南反共救国军的消息,对于这支国军残部的上层领导组成,内参中都有详细的名单,其中有一个名字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就是残军的参谋长叫做张慕白,还是一个少将,而他依稀曾记得张贤好象就是字“慕白”的,他很想问一问王金娜,以核实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