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水明霞,潮回岸带沙。叶声寒,飞透窗纱。堪恨西风吹世换,更吹我,落天涯。
寂寞古豪华,乌衣日又斜。说兴亡,燕入谁家?惟有南来无数雁,和明月,宿芦花。
不知道为什么,张贤忽然想起了这一首词来,这是南宋灭亡的时候,丞相文天祥被俘后,在押解着去大都的路上所写的一首词,这首词里说不尽的是一代名臣在亡国之后的苍凉和悲愤,可是如今这种失去故国的苍凉与无奈,正被张贤深深地体会着。
飞机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上空找到了一块空地,便象是苍鹰扑食一样速降而下,一条平整的跑道立即显现出来,这个森林中的平坝子就是一个简易机场,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到达了孟撤机场,这里远离台湾,却遥望着云南,但是却是缅甸的领土。
接机的正是于长乐所说的那位原总统府的侍卫长柳庆元,如今他是这支所谓的云南反共救国军的副总指挥,对于这位柳副司令官来说,能够迎来张贤这位从台湾派过来的正宗嫡系参谋长,就是他的一条左膀右臂,自然是巴之不得的事。这是一个年近五十,个头中等偏高的将军,他长着一张正正方方的国字脸,虽然满脸得风霜,但是还是无法掩盖住他年青时应该算是相当英俊的面孔;其实想一想,能够当上总统侍从官的人,定然都是些军中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只是岁月无情,他的头发过早得稀疏了,开始谢顶。
在来之前,张贤从于长乐那里看到过这位柳副司令官的照片,所以他一下飞机就认了出来,连忙走过去,对柳庆元打着招呼。
这位柳副总司令十分诧异,愣愣地望着张贤,有些迷惑地问道:“呵呵,张参谋长,你我原来是不是见过面?”
张贤笑了一下,如实地告诉着他:“呵呵,没有,我是在同学于长乐的家里见过您的相片,所以就认了出来!”
一听说张贤原来是于长乐的同学,柳庆元马上亲热了起来,拉住了张贤的手笑道:“呵呵,你是长乐的同学,自然也是自家人了,到了这里我们可要同心同德、万众一心哟?”
张贤也笑着连连点着头,答道:“那是自然了!”
寒喧已毕,紧接着,张贤将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员介绍给这位柳副总司令,除了熊三娃和田秀秀之外,还有一个叫作袁少华的少校参谋,这位袁参谋是新近提拔起来的校官,被派到缅甸来,实际上就是一种锻炼。
当柳庆元得知田秀秀原来就是张贤的夫人之时,他不由得有些感慨起来,对着张贤佩服地道:“呵呵,张老弟呀,我到这里来都没有敢带家属,你却把家属都带来了,看来你真得是准备铁了心地留在这里干一番大事业了!”
张贤也只提唯唯喏喏地应答着,心中却是暗自惭愧,他到这里来不过是发配而已,还盼望着一年后回转台湾呢!哪里有如此远大的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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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场离着孟撤镇还有十公里的路程,柳庆元带了两辆吉普车过来,张贤和田秀秀被安排着与他坐在一辆车上;而熊三娃和袁少华被安排着坐在另一辆车上,车子沿着一条弯曲的土路驶下平坝子,进入了遮天蔽日的森林之中,顺着一条小河向西开去,虽然此时已然进入十一月了,但是在这里却没有一丝要入冬的情景,便是连秋天的景色也没有,张贤原本在云南呆过不少的日子,自然知道这里就是亚热带的森林,在这片异域的土地上,也从来不分什么春夏秋冬,四季轮换,这里区分的只有雨季和旱季,就两个季节。
“这个飞机场和这条路都是我们新开出来的!”汽车一边在森林中颠簸地开行着,柳庆元一边向张贤作着介绍:“呵呵,你来的还算是不错了,我来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别说飞机,就是路都没有一条!”
“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呢?”张贤随口问着。
柳庆元道:“我是先去了曼谷,然后装成商人,跟着马帮向北走了十多天到达清莱,在那里等了些时日,贿赂了边境的哨兵,才到达了缅甸的大其力,然后又走了两天,才来到了这里,呵呵,从头到尾,走了半个多月!”
一边听着柳庆元的介绍,张贤一边欣赏着路两边的风景,这里的风景虽然不错,可是想了想柳庆元说的话,国军残兵当初从云南跑出国境,来到这陌生的丛林里,那种为了生存的艰辛定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楚的,必定有着无数的血与泪。
“这条路安全吗?”张贤看着有些寂静的森林,作为军人的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问道。
“当然是安全的!”柳庆元十分肯定地道:“这一片的地盘都是我们的,这条路实际上是在一个山谷中过来的,两边的山上都有我们的岗哨,附近只有两个傣族的村寨,不过这两个村寨外面也有我们的驻兵,如果有陌生的人进入,早就会被发觉了!”
听到柳庆元这么一说,张贤才稍有些安心。
两个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情,主要还是柳庆元问了张贤最近台北的动态,张贤也只是将从于长乐和韩奇那里听到的事讲出来,实际上,他在台湾的时候大部分的日子还是关在看守所里,对很多的情况也不了解。
也许是没有从张贤的口里打听到他想要听到的一些消息,柳庆元有些失望,又有些怀疑地问着张贤:“参谋长,你好象对台湾并不熟悉呀?你在被派到这里来之前,在做什么呢?”
张贤看了他了眼,反问着他:“怎么?难道我的履历表国防部没有递过来吗?”
柳庆元尴尬了一下,还是解释着:“哪里,那份履历表太笼统了,也看不出什么来!”
张贤笑了一下,那份履历表本来就是韩奇伪造的,他只能随口敷衍着道:“在被派到这里来之前,我一直在共军里搞情报,其实我也是才从朝鲜回到的台湾没多久!”
“哦,原来是这样!”柳庆元点了点头,同作为国军的少将,他当然明白张贤所说的在共军里搞情报是怎么回事,那就是间谍,既然张贤原先是被情报部门所领导,那么许多的事情他是不能够问的,这种保密制度他还是知道的。他想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张贤道:“不过,好象李弥将军认得你的哟?呵呵,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还说把你派到这里来,就是上面派了一个诸葛亮过来了!看来,你们两个人的交情不错呀!”话语里虽然满是恭维,却也多出了几分的醋意。
张贤只能一声苦笑,老实地告诉着他:“哪里哪里!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跟李将军还谈不上交情的!”
“那他对你怎么如此得推崇呢?”柳庆元奇怪地问道。
张贤想了一下,道:“我最早的时候是在整编十一师,当年在山东戡乱的时候,和李将军所率领的整编第八师比肩战斗过,当年的南麻与临朐之战,我们互相支援,所以才没有被共军得逞,要说认识,也是从那个时候认识的。当初我们整编十一师的师长胡从俊与李将军的关系不错,李将军之所以夸赞我,我想应该是他们到台湾之后,多半还是从胡长官那里听来的!”
“原来如此!”柳庆元这才恍然大悟。
张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对着柳庆元郑重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说一下!”
“什么?”柳庆元问道。
张贤道:“如今我是刚刚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许多人也不认识我,呵呵,在这里,我想换个名字,我的本名虽然叫做张贤,但是我还有一个字,叫作慕白,这个字却从来没有用过,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如今在这里,还是请大家都用我的字,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柳庆元愣了愣,问道:“为什么呢?”
张贤闭上眼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他,发出了一声长叹:“其实也不为了什么,只是想跟过去有个区别!呵呵,张贤这个名字可是在共军那里挂过号的,是他们的战争罪犯,而且也被他们认为是在徐蚌会战中击毙了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一直这么认为好了!”
“这里是我们国民党的天下,你还怕这些做什么?”柳庆元更加得不解了起来。
张贤转头看着他,目光有些闪烁,还是无奈地道:“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没有死,一定会追查原因,我是怕这样会连累那些还在国内、曾经救过我的人!”
柳庆元这才如梦方醒,连连点着头,有些敬佩地道:“是呀!是呀!还是你想得周全!人嘛,就是要常怀报恩之心,尤其是对那些曾经救过你的人,就算是不能够及时报答,也不能连累人家!呵呵,李弥将军就对这件事很后悔!”
“他后悔什么?”张贤有些奇怪地问道。
柳庆元道:“我这也是跟他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当初的徐蚌会战,国军败得太惨了,李弥将军所率的十三兵团也没有逃脱厄运,在最后突围的时候,李将军化装出逃,幸亏了一些老百姓的好心掩护,他才得以回到了青岛,并且重新组建新军。但是后来有人从山东跑来找他,就是因为共军知道他从战场中逃脱了,所以追查起来,还连累了很多人被枪毙了!为此,至今李将军都十分后悔。呵呵,要是他跟你想得那么周全,如果改个名字,或许会好了许多!”
听着柳庆元的话,张贤的心里越发得发毛了起来,他真得害怕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也会得到同样的结果。不过,想一想后,却又有些心怀侥幸,毕竟自己与李弥将军相比,不是同一个重量级别的人,李弥可是兵团总司令的角色,而且是个中将,名声在外,就算是李弥当时就改名换姓了,只怕也难以不被共产党方面注意!而自己相对来说,却要隐蔽得多了。
“慕白,张慕白!”柳庆元却在喃喃地念着,又如同拍马屁一样地夸赞着:“嗯,这个名字起得好,很好听!”
张贤只得一边解释,一边自嘲地道:“这是我父亲起的,他喜欢李白,希望我能够象李白那样,成为一个诗人!呵呵,哪里知道,如今我是一首诗都不会作,只会舞枪弄棒,没有成为文人,倒是成了一个武夫!”
听到张贤这么一说,柳庆元也笑了起来,想来他也是深在体会,父母的望子成龙,到头来总是事与愿违,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子女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一个人。
“对了,钧座,你给我讲一讲如今我们这里的具体情况吧?”张贤把话转入了正题。
“好!”柳庆元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