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的办事效率的确很高,也就在这次会面之后的第三天,张贤便见到了于长乐。
于长乐是专门赶到军法处看守所过来探望张贤的,在典狱长在亲自带领之上,当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都不由得呆立在了那里。对于张贤来说,从徐蚌会战期间与于长乐一别之后,算算看来,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于长乐的变化并不大,只是对于大家来说,都有些老了,尽管他张着一付略显年青的娃娃脸,也还是可以看到鬓角上已然出现了白发,而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同学当中,于长乐还算是年岁最少的一个。同样,当于长乐看到张贤的时候,那种惊讶只比张贤多得多,在他的印象里,张贤是全班最帅气、最英俊,也是最聪明的同学,在他们那一届的陆大同学中,在才智上,没有人可以比得过张贤。
但是此时,当打开了沉得的铁门,看到了自己这位同窗好友的时候,于长乐简直就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就是他的同学,如果不是熊三娃也站在他的身边,他一眼认出了熊三娃来,他还会以为是自己走错了狱室。面前的这个张贤,虽然身材还是原先那般,但是这张脸根本无法与从前相比。这是一张黑里透红,已然失去了白嫩的十分粗糙的皮肤,而且这张脸的肤色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近半边是黑的,而另半边相对这半边的肤色来说又显得有些白;这张脸的皮肤并不好,从耳根到下巴处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他听韩奇说过,知道这是面部植皮之后的结果,于长乐虽然心里有些准备,但是真得面对这张脸的时候,还是十分得不适应,他的心头不由泛起了一阵的心酸来,单单从这张脸上,他就已经可以体会得到张贤所经历过的苍桑与苦难。不错,这还是张贤,尽管他的脸变了,但是这双冷峻的目光却还没有变,这双目光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无论再隔多少年,同学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是不能够淡忘的。
“长乐!”张贤当先地喊了一声!
于长乐蓦然惊醒了来,听着这已然沙哑起来的嗓音,也远非是当初张贤的那般宏亮,也不知道他的嗓音已经变成了如此?还是因为张贤在见到他的时候也有些激动而失音。
“贤哥?”于长乐还是忍不住地问了一声。
张贤使劲地点着头,眼睛有些发潮,颤声答着:“对,我就是阿贤!”
于长乐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蓦地冲到了他的面前,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张贤也无法掩示心头的激动,紧紧搂住于长乐瘦弱的身体,这是一种久别重逢、如死里逃生出来之后马上见到了亲人一样的情愫。
那个典狱长十分知趣地悄悄地离开,随手将这扇铁门带上了。
良久之后,两个人才从互相的拥抱里回过了味来,松开了各自的臂膀,四目相视着,都闪着泪花,然后同时咧开嘴来,哈哈地、快乐的笑了起来,就好象是这天下已经没有什么快乐能够与他们见面的快乐相比了。
熊三娃也在旁边傻笑着,同时提醒着两个人:“这里还是牢房,等贤哥真得出去了,你们两个就可以好好的喝一顿酒,到时也要带着我哟!”
被熊三娃如此得一啰嗦,两个人这才如梦方醒,还到了内屋,一起坐在了桌子之前,叙起了旧情来。
张贤简要地把自己从徐蚌会战之后的经历向于长乐讲了一遍,谈到了眼前的困境,他又有些无奈地道:“长乐,这两年以来,我一直是身不由己之中,原想着死在朝鲜算了,嘿嘿,却没有想到在那里还能够遇到韩大哥!是他救了我,他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来台湾,我当时想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说真得,当兵这么多年,如今我在国军里当过了,也在共军里当过了,虽然国军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但是我还是怀念在国军里的日子,一想到大家,想到你,还有胡长官等那些同袍战友,心里就有一个非常的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再在一起,再有一个新的开始!”他说着,又不由得一声苦笑:“呵呵,哪里想到,我一踏上了这个岛,就身陷了囹囫里!”
听着张贤的话,于长乐的表情渐渐的严肃了起来,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劝慰着他道:“贤哥,你与我们组织失去联络这么久,被人怀疑也是很正常的事!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真金不怕火炼,我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一定会想办法为你洗刷清白的!”
张贤摇了摇头,真情地对着于长乐道:“长乐,洗不洗得清白,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我还能够活着出来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于长乐十分认真地道:“贤哥,你知道吗?当我听到韩奇告诉我说你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有多么得高兴吗?那个时候,从共党的通报里听到你已经牺牲了的消息,我可是伤心了很久,至今还为你惋惜不已!韩奇已经把你的情况跟我说得很明白了,而且我也借故查看了一下你这个案子的卷宗,不就是被俘后又被迫参加了共军吗?这又不是多大的罪过!再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国军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你还能够重新回到这里来,就已经充分说明了你对党国的忠心,这难道还要怀疑吗?”他说着,越发得亢奋起来,几乎是拍着胸脯地道:“贤哥,你放心,就算是豁出我的性命来,我也会保你出狱,而且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恢复你的军籍!”
听到于长乐这么信誓旦旦的话,很令张贤感动,同学其实也分很多种,有死党,有面子党,还有梯子党;而他与于长乐之间,就应该属于死党了!只是,看到于长乐,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雷霆来,想当初在重庆的陆大里,他们这些同学里面就数他、于长乐、雷霆再加上一个齐飞的关系最铁,他们都是同一个宿舍里的,一起相处了四年,那份友谊本来都会成为每个人一生的财富,但是一想到雷霆,他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来。
于长乐与张贤又一起回忆了他们在陆大时的美好时光,可是回忆起那个时候,却又不得不一起回忆到了齐飞与雷霆来。
“你知道齐飞吗?”于长乐问着张贤。
“他怎么样了?”张贤紧张地问道,经过了一场内战,他们同学之间也各奔东西,真得说不好谁还活着,谁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还好!”于长乐道:“当初四川失陷的时候,他逃到了云南,然后辗转着到了缅甸,前些日子我也刚刚听到他的消息,此时他在云南反共救国军中任参谋长!”
“云南反共救国军?”张贤不由得一愣,这个番号他连听都没有听到过。
好象看出了张贤的疑惑,于长乐苦笑一声道:“就是当初从云南败退到缅甸的那部分国军残部联合起来组建的!”
张贤蓦然想起了徐海波与高伟来,忍不住地问着:“那你知道徐海波和高伟的消息吗?”
于长乐愣了愣,就像是看怪物一样得看着张贤,忍不住地问道:“怎么?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吗?”
“当然!”张贤笑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这两个人原来都是我的下属,共军打云南的时候,还是我帮助他们脱离了困境,要不然就差一点跟苏正涛一样,被共军包围了!”
听到张贤如此一说,于长乐的眼睛睁大了起来,连忙询问着当时的情况,张贤如实地将详情讲了出来,当然,其中他为弟弟张义出谋划策的那一段掩藏了起来。
于长乐认真得听着张贤讲完了,不由得喜不自禁地道:“贤哥呀,如今这就是一件必须要讲出来的事情,呵呵,我老实告诉你吧,徐海波与高伟两个人带着他们的残部在缅甸会合,组成一只部队,就在中缅边境地带站住了脚,前些时他们还击退了缅甸政府军的围剿,正在向云南方向发展,老头子已经派李弥将军出任反共救国军的总司令,准备在云南边境伺机反攻呢!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么你不但不是国军的罪人,而且应该是我们国军的功臣!我会敦促军法处派人去那边进行调查,如果正如你所讲的一样,那么,我敢保证,你不但不会判刑,而且会很快恢复你少将的军职!”
张贤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学,有些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信心。
聊起同学来,两个人不得不聊到了雷霆的身上来,这个名字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
“你知道吗?雷霆现在就在这个楼上!”于长乐故作神秘地告诉着张贤。
张贤点了点头,告诉着他:“我已经知道了,我也很想再去见一见他,但是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他说着,又道:“说真得,想到你的时候,还是在几天之前,我看到有人从我这个牢房门口走过去,只是看到了一个身影,觉得很象是你!”
于长乐也是一声苦笑,点着头道:“是呀,我那天要是知道你也在这里的话,根本第一个过来看你,也不会让你担心这么久。”
“那天你去看雷霆了?”张贤明知故问着。
于长乐点了点头,然后又是叹惜了一声,有些悲伤地道:“我们每个人走的路都不容易,我是如此,你是如此,其实雷霆也是如此!他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被判死刑,秋后处决,已经没有几天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但是此时从于长乐的嘴里听到,张贤还是觉得有些难受,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好歹也一起度过十分快乐的时光。
“他就没有一点得活路吗?”张贤由不得问道。
于长乐摇摇头,十分沉痛地道:“他跟你不一样,他是自己主动加入的共军,而且在他加入共军的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成了我们的敌人!在共军里面,他的表现十分积极,对我们国军具有很大的破坏力!”他说着,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告诉着他:“我曾经单独跟他谈过,暗示过他,要他说成是被胁迫加入的,但是他不同意!我知道,他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的心都死了,我还怎么能够救活他呢?”
听到于长乐的解释,张贤默然了。
人固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也许,对于雷霆来说,他会自认为他的死是轰轰烈烈,重于泰山的!中国人向来把气节看得很重,而至生死于不顾。只是,气节这东西,有的时候还真得很难分出是对还是错来,便是对于雷霆自己来说,也并非是从一而终的。想到雷霆,张贤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在气节与生死的面前,他还是选择了活下来。想来想去,他这一生也许终还是不能够取义成仁的,做不了那些大人物视死如归的决断,说到头来,他也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