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到达了杨口,不过此时的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眼看着又一个黑夜正在悄悄地来临。站在小镇入口处的高坡之上,看着疲惫不堪的二一五师各部战士走进来,王大虎与宋明亮都觉得好象是刚刚从地狱中走了一遭,想一想刚刚过去的一天,那当真得就是如同作了一场恶梦。
杨口城还在朝鲜人民军的手里面,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这支友军也正要准备撤离,对于突然而至的中国志愿军第二一五师的到来,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十分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城里,拿出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一点的食物,来招待这些从敌人重重的包围里冲出来的志愿军战士们,他们都很难想象,这支断粮几天的部队,是怎么从悲回岭冲出来的!
陆凡在朝鲜人民军的帮助之下,终于接通了七十二军的指挥部的联络,当听说二一五师绝大部分已经突围转到了杨口附近时,熊卓然尽然兴奋地流出了眼泪来,他们与二一五师失去联络已经两天了,在所有的人看来,这个师很可能是全军覆没了!这种事情并非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在不久前,熊卓然刚刚得知几乎是与二一五师同时撤离北汉江的另一个友军师,就是在回撤的过程中,不幸陷入了敌人的重围,虽然几经努力,却还是没有能够冲出来,最终覆没在了鹰峰山脉之南,冲出来的人凤毛麟爪,屈指可数。所有的人都在担心着二一五师有可能的相同命运,对于熊卓然来说,也许二一五师的败亡,也将会成为他从军道路上的终结。
王大虎还一直担心着二一五师的擅自突围,会遭来熊卓然的责备,但是当听到熊军长不仅没有批评他,反而十分激动的对他夸赞一番的时候,他这才恍如隔世一般地顿悟了起来。忽然明白,于得水是对的,不由得又为当初对这个警卫营长的不信任感到惭愧。不过,在这个时候,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于得水就是张贤!就是那个让他吃尽了苦头,又令他佩服不已的国民党师长!只是,这种结论也只能先暗暗的藏在他的心里面,至于以后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也要等到于得水带着警卫营胜利回归再说了。
想到了警卫营,不仅是王大虎,这个时候便是宋明亮也担心了起来:“老王,要不要再派人回去接应一下警卫营?”
王大虎点了点头,告诉着他:“张义已经亲自带着一个营过去了!”他说着,又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回来了!”
正说之间,却见到张义的通讯员宋铁蛋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见到王大虎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着:“师长……敌人……敌人的坦克从后面追来了……”
“哦?”王大虎与宋明亮都不由得一惊,王大虎连忙问着:“敌人到了哪里?”
但是,宋铁蛋好半天才喘过了气来,这才告诉着他:“后来,敌人的坦克又调头向华川湖那边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王大虎和宋明亮都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宋明亮苦笑地摇着头,骂着这个小子:“铁蛋呀,你说话别大喘气,这个可真得把人吓了一大跳!”
但是,王大虎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底非常清楚,往华川湖那边去,也就是意味着警卫营负担的加重,他真得很难想象,只凭着于得水带的那么一个残缺不全的营,又如何能够阻挡住联合国军数倍的追兵呢?不过,从现在看来,于得水肯定是成功了,他们二一五师能够安全地撤退到杨口,这完全是警卫营的功劳!
“先别急,你慢慢说!”王大虎看得出来,宋铁蛋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只是太急了,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安慰着道,又想起了张义来,问着:“你们团长呢?”
“我们团长受了伤!”宋铁蛋通红着脸告诉着王大虎。
“哦?”一边的宋明亮不由得急忙问道:“他怎么受了伤?厉害吗?人呢?”他与张义的关系向来最好,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免十分关切。
一连被宋明亮追问了许多,铁蛋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了。停了一下,这才道:“团长伤到了腿,走不了,被大家抬回来了,就在后面,是他让我跑过来向师长报告的!”
听到张义没有生命之忧,王大虎和宋明亮都不由得放下了心来,王大虎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着急,好好的说!”
宋铁蛋这才点了点头,镇静了半晌,才讲了出来。原来,张义带着一个营在二一五师的最后面做断后,顺便也是为了接应警卫营能够顺利地撤下来。可是,他们在木秋谷便遇到了十几个从华川湖撤退下来的警卫营伤员,在这些伤员之后,还有敌人在追赶过来,张义带着人打退了敌人的追击,救下了这些伤员,细问之下,才知道警卫营在华川湖大桥桥东的战斗情况,那种惨烈并非是他们可以想象得出来的。而警卫营的伤员,也在撤下来的过程中遭遇到了敌人的装甲部队,大部分的人或是牺牲,或是被俘,如今被他救下来的只有这么十几个人。张义在权衡之后,决定带着人去增援警卫营,可是在回程的过程中,再一次与敌人的装甲部队相遇,他们的这个营无法抵挡钢铁怪兽的袭击,不得已只能是边打边退,在战斗中,张义也受了伤,被大家抬下了阵地。但是奇怪得很,敌人的装甲部队在击退了他们之后,并没有进行追击,而是调转头奔向了华川湖。张义最终还是清醒了过来,一个从警卫营撤下来的伤员告诉他,警卫营已经快打没了,他们就算是此刻过去,也就只能是白白地多添一些亡灵罢了。张义痛不欲声,被众人的强行抬到了担架之上,在董政委的指挥之下,大家这才退了回来!
宋铁蛋的叙述啰哩啰嗦,但王大虎与宋明亮还是听明白了,他们就好象是身心都被重锤敲击了一样,呆若木鸡,只能任由泪水慢慢的在脸上肆虐!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就非常清楚,于得水带着警卫营在桥东的阻击,就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也许从一开始的时候起,于得水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陆凡拿着熊军长的电报快步地跑了过来,一看到王大虎便急急地向他报告着:“师长,熊军长急电,要求我们不能在杨口多作停留,必须连夜向北回退,退往金城川以北地区!”
王大虎愣了愣,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挥了挥手,道:“陆凡,你立即负责去通知各部队,我们马上起程!”
“可是,于得水他们还没有归来呀!”陆凡提醒着他。
王大虎强忍着心头的悲愤,抬起头尽量把目光投向苍茫的远方,以减缓泪水的奔流,半天之后,才哽咽着道:“不用等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蓦然,陆凡就好象是被电触到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
“熊三娃?”韩奇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衣衫破烂,满身泥浆,形如大头鬼一样的志愿军谈判代表,忍不住便叫出了声来。
熊三娃点了点头,表情远没有韩奇看到他那样得惊讶,他只是淡淡地道:“不错,是我,韩主任!”
“怎么会是你?”韩奇忍不住地问道,在看到熊三娃的时候,他马上想到的另一个人就是张贤。
“我一直就在这里!”熊三娃道。
“张贤呢?”韩奇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
熊三娃稍作沉吟,转头看了看后面的阵地,再一次直视着韩奇的眼睛,道:“他就在上面!”
韩奇有些不快了起来,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揶喻着道:“他这是走投无路了吧?嘿,他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忘记了!”
熊三娃抿了抿嘴,还是告诉着他:“不,如果他还清醒着,就不会走投无路的!他快要死了,已经昏迷不醒了!”
蓦然,韩奇浑身一颤,一时之间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自处了,呆呆地望着熊三娃,仿佛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韩主任,我知道你跟贤哥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所有的人放下武器,向你们投降,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够把贤哥救活!”他说着说着,泪水又不知不觉地落下来,抽动了一下鼻子,又十分诚恳地道:“怎么说,贤哥救过你也不止一回了,我想韩主任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向来是言而有信的,如果贤哥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了!”
韩奇的脑海中就好象是过电影一样,一直在回忆着与张贤的种种往事,想起了他们一起去武汉行刺时的情景,想起了他们在常德抗敌的情景,当然也想起了湘西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可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还是张贤偷偷地放了自己;而就在不久前,在汉城他不幸被朝鲜人民军查获,若不是张贤及时出现,或许他早就已经成了半截枯骨了!
“你如果不救他,他很快就会死去!”见到韩奇半天没有说话,熊三娃再一次提醒着道,他真得恨不能上来给这位国民党的特使一个巴掌,打醒他这个还有些木讷的家伙。只是他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只有忍、只有好言相求,才可能是最有效的。
韩奇猛地惊醒了过来,再也不去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了,抬起头来,当即地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你马上带我去!”
熊三娃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韩奇喊过了一名医生,也不顾弗兰克团长善意的警告,径直地跟在熊三娃的身后,走向警卫营的阵地。弗兰克团长愣愣地望着眼前的这些中国人,十分不解地摇着头,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些中国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仅凭着三言两语就可以相信对方,并且会跟着对方走!不过,对于他来说,夺占这个桥东的阵地已经耗费了过多的时间,也耗损了过多的兵力,无疑,这块阵地上的中国军队指挥官是非常优秀的,他还真得担心会拿不下来。不管怎么说,如今他可以不用牺牲一个人就取得胜利,这的确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原本他对保罗所提到的这个台湾特使还不以为然,现在当真得对他刮目相看了,的确,就如同保罗将军所说的那样,这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的典范。
当走过怀着异样、甚至于是仇视目光的志愿军战士们的身边时,韩奇当真得还有些害怕了起来,可是,当他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贤时,便将这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