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六四五团按照原定的计划当先的行动起来,包成团长亲自带领三十多名勇士,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偷偷地泅过了北汉江。这个渡河地点也是经过了包团长亲自堪探,在夜幕刚刚落下来,还有些微光的时候,他便带着人从龙王庙渡口往下游悄悄地找寻,作为在长江边长大的包成来说,多少对于水文还是有一些了解,看着水面的流速以及旋窝的多少等等表象,差不多就可以知道该地段上的水深与情况。在探得了一处水流比较平缓的河段,可以看到对面黑乎乎的山影,一点儿的亮光都没有,包成凭着经验认定了这一处应该就是最佳的渡河点。为了能够全团顺利而迅速的过河,六四五团从上到下都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在预定的时间一到,前沿的突击队便十分快捷顺畅地过去,在对岸建立了一处临时的滩涂阵地,以防备敌人发现目标后封锁河面。
包成带着人过河去的时候拉了三根电线,这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所能够找到的最坚韧、最长也最方便的救命绳,便在河的两岸打桩栓起,可以让过河的人员牵着这三根电线过去。
六四五团两千多人的队伍已然云集到了北汉江的南岸,大家都知道危险随时会来临,所以全部尽量不发出大的声音来,当然也不敢用手电筒,就这么默默地下河,小心翼翼地进入河道内,生怕惊动了三里地之外龙王庙渡口的敌人。
张贤跟在王大虎的身边,也到达了这个过渡点,在他们的身后,还有警卫营负责保护的一干非战斗人员,包括通讯部队,后勤部门、谍报人员、炮兵部队以及师参谋部的部分人员,合计起来也有一千多人;而作为对于二一五师来说还有些累赘的新下来的一批伤员,则被分派到随六四四团在上游稍后过河。实际上,对于二一五师来说,这一次的陡涉过渡却又不得不放弃许多宝贵的东西,比如说大炮,二一五师从这一次的战役开始以来,本来带着十几门炮南下过来,虽然炮弹用得比较节省,但是却也发挥了一定的威力;而且在拿下华川和春川的时候,二一五师还缴获了十几门炮,并且得到了一批炮弹,但是在这个时候却一个也带不回去,这不得不令二一五师所有的人可惜万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将所有的炮弹装填入炮膛向南面的敌人阵地一通乱打,然后留下最后一颗炸膛,就算是带不走,也不能留给敌人。对于张贤来说,最可惜的东西却不是大炮,而是汽车,二一五师的几辆军用卡车可以说为全师立下了汗马功劳,正是因为他们能够有汽车的运输,所以相对于其他的部队来说,物资的供应并非一点儿都不能保证,最其马到现在每人还可以有两到三天的食物供应;而这些车辆也因为无法过河,不得不炸掉,张贤看着汽车爆炸时所形成的熊熊大火,就好象是看着自己的伙伴牺牲一样得心痛。
“师长,你们先过河吧!”六四五团的政委马立华快步地来到了王大虎的身边,向他提着建议。
王大虎望了望河岸边黑压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战士们,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你们团先过去!”
马政委摇着头,劝解地道:“师长,现在部队渡河才刚刚开始,敌人还没有发现。过一会,敌人可能就会发现而采取行动的,所以这个时候过河应该还算是比较安全的!”
“我知道!”王大虎点着头,同时也道:“我是师长,在我们共产党的队伍里,哪里有战士们还没有撤退,而师长就先撤退的道理?”
马政委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
张贤不由得在边上也道:“师长,我觉得可以让陆参谋带着电台和通讯部队先行过河,这样可以保证我们电台与步话机的安全!”
王大虎想了想,点着头道:“嗯!好,就这样让陆凡他们先过!”
跟在王大虎身后的陆凡听到了张贤的话,愣了一下,当然十分明白了服从了师长的命令,不过在走过张贤身边的时候,陆凡还是不由自主地拍了拍张贤的肩膀,这种无言而亲密的动作,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体会到,其实就是一种互道珍重的表白。
※※※
几千人就是在有组织的安排下开始了艰难的偷渡之行,此时的天空中已然见不到那轮应该出现的下弦月,便是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想来是阴天的缘故吧,天空中太多的云朵,谁也不说不好明天又会是什么天气,或许会下雨,也或许会晴天呢。只是,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张贤分明感到一种心跳加速的紧张感,正是因为敌人还没有发现,还没有行动,所以他更加期望他们的这次偷渡行动能够毫发无伤地成功。
可是显然,张贤的期望就是一种幻想,这几千号人或许可以统一在一个号令之下,但是随军的牲畜却不能够。一匹驮着物资的马陷入了河岸的泥淖里,赶马的那个小战士急得几乎要哭了起来,后面的队伍也停顿在那里,他不停地挥打着皮鞭,只是希望这匹马能够一跃而出脱离困境,却不成想这匹马并没有跃出来,而是嘶声狂鸣了起来,这声音就好象是在大声哭泣,穿透了流水的声音直冲上天际,黑夜里穿出了老远,惊得对面河岸筑巢的野鸭也嘎嘎叫着成群地飞上了天空,扑向宽阔的水面。正在行动中的队伍也不由得停顿了一下,但是大家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同时也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在不由自主间加快了过河的速度。
一颗耀眼的照明弹从远处对岸的龙王庙方向升腾起来,将北汉江这段河段照得亮如白昼,在照明弹的照耀之下,张贤看到河中间的三道电线向河流的下游方向整个弯曲着,人们就好象是串在上面的虫子,被湍急的河水冲得要用足全身的力量抓紧那根救命线,还要起起伏伏往对岸行走,时不时会有大浪拍过来,喝上一两口水都是十分普遍的现象。这几天下过大雨,北汉江的水势也猛涨了下来,枯水期中不过两三百米的宽度在这个时候一下子变成了七八百米,而且也变得深不可测,几天前河中间的水位还只是没过小腿,此时的水位却可以齐胸高,个子矮一点儿的人甚至于没过了头顶,那些力气弱小的女兵和年纪不大的士兵都紧紧地拉住马尾巴,生怕一不小心会被河水冲走。就在战马的嘶鸣声中,战士们也一互相呼喊着、低吼着,以防身前身后或者上游有人会被河水冲下来卷走,但是便是在这么防范,还是有人不断地被翻滚的波涛拍下,那些人身体倾斜后便很快消失在了河面上无边的黑暗中。还有抬着伤员的士兵们,为了伤员不被河水浸湿,双臂高高地把担架举起来,沿着电线上游一侧艰难地向对岸行进,有时身体也会被河水打得一歪,旁边的战士马上就会不顾危险地扶上一把,大家心存默契,只希望能够平安地抵达河的对面。
终于,敌人的炮火怒吼了起来,先是一枚炮弹落在河面之上,爆炸后掀起了冲天的水柱,惊得战马齐声嘶吼;接着,这些炮火密集地打向了这边的河段,炮弹在河中、河岸上随处爆炸,在照明弹的指引之下,敌人的炮弹就好象是长了眼睛一样落在人群之中,然后便是哭喊之声此起彼伏,最后又是血肉横飞。这些几无还手能力的志愿军战士们再也无法保持开始时有序的秩序,整个渡河的场面很快混乱了起来,尽管那些组织干部们声嘶力竭地呼喊指挥者,还是无计于事,岸边的人纷纷涌向奔腾的河中,也顾不得去拉住、贴近那三根救命的电线;而正在河中的人也抛开了刚才还抓在手中的电线,不顾一切地在水中向着对岸冲去,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处可以躲避敌人炮火的所在。于是,河水越发得汹涌了起来,更多的人被河水卷走,同时也有更多的人在敌人的炮火打击之下倒了下去,很快,整个河面再不是白哗哗的一片,在敌人明亮的照明弹的光照之下,看到的是翻滚出来的红色,是被血液染红的一条河……
“大家不要乱!大家不要乱!我是师长……”王大虎也急了起来,再也不顾自己已然撕破的喉咙,沙哑地声音跑向河岸亲自指挥起来。可是,这个时候的局面已然无法控制,尽管他亮出自己师长的身份,却也无法力挽狂澜。
“啪!”有人一连串地向天空开了枪,虽然这声音越发得刺激人的耳膜,但是骚乱还是有些收敛,所有的人都向枪声响起的地方看去,在照明弹的光亮之下,大家看到于得水与熊三娃好象是两尊天神一样站在河岸的一块巨石之上,都举着枪朝向天空,显然那几串子弹就是他们打出来的。
王大虎一跃也跳上了这块石头,挥舞着手臂,大声地喊喝着:“我是王大虎,你们的师长,我还在这里,还没有过江!大家不要乱,按照秩序走,都可以过江的……”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根本听不到王大虎在喊些什么,只是大家都看到了他,也很快认出了他来。也许是看到了师长还在,心下里的那份慌张也就渐渐平息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都会这么样得来想:不管怎么说,师长还在江南,还在自己的后面,那么自己肯定也可以过江!
终于,混乱的场面得到了控制,人们再一次按照干部们的组织分批分队地过河,只是敌人的炮火也开始了校正,越发猛烈地向这边打过来。
王大虎还在巨石之上不顾危险地向大家喊着话,这个时候的张贤与熊三娃却跳了下来,他们不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夺占师长的风光。可是,耳听着一枚炮弹呼啸着而来,凭着经验张贤便知道它的落点,忍不住地高喊着:“师长小心!”说着向前奔去,而这个时候那枚炮弹也在附近落地,爆炸声震耳欲聋。就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出于人的本能,张贤扑倒在地,正躲到了这块巨石之旁。烟尘中,却看到王大虎那伟岸的身躯从那块石头之上跌落下来,一头跌到了河滩的泥地里!张贤不由得高声呐喊,可是耳朵却在刚才的爆炸声中暂时失去了听觉,便是这种喊声他自己也听不到,只看到烟尘里一片的血雾在渐渐地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