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心情,张贤觉得自己好象是压在身上千斤重的担子,一下子被挪走了开去,腰也挺直了起来,人总算可以长长地舒展一口气了。看着王大虎重新在调兵谴将,他觉得没有比这个更令他感到欣慰的了,只是在这种轻松之余,他又不由得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担忧。王大虎并不是张义,相反,他是一个比张义还要聪明、还要熟悉共产党内纪律和经历的指挥员,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作出怀疑。任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普普通通战士出身的人,在入朝之前不过是一名副连长,这么快就会有如此高的军事素养;而且王大虎很有可能还会派人去调查自己的过去,这种事情就是怕深挖,挖来挖去,说不定会挖出什么来,到时如果他的身份暴露,那么不止是他一个人倒霉,而且还会牵连一大批的人,张义、刘兴华、王金娜、陈大兴、熊三娃自不必说,甚至于熊卓然都会受到影响,更有那些与他接触过的人,通过他政审的人,等等,等等!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得冷汗,不由得有些后悔了起来。
不过,张贤转念又一想,就算是那种不可预测的灾难会到来,但是他相信也不应该马上就来,这里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而且下面的战斗或许还要艰难,就算是王大虎会对他身份表示怀疑,只怕此时也根本没有心思把问题放到他的身上,此时对于王大虎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打好下面的每一场仗,要把二一五师带向胜利!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又觉得踏实了许多,以后的事情很难预料,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了,或许会有别的转机。
二一五师已经在经历着一场恶战,前方的战况消息如同雪片一样得从报话机里、无线电联络系统以及电报机里传过来,王大虎已然忙得焦头烂额,与那些参谋们一起商量着应付出现的各种困难与问题,连吃饭都忘记到了一边,他的通讯员端来的一碗面条已经热了三遍,他还是顾之不上。看着师长和那些参谋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张贤心里却是安静了许多,被师长撇到了一边,又恢复了他原来的生活,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事情。
熊三娃象一个冒失鬼一样,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见到张贤的时候,就好象是有一件天要踏下来的事,拉着他就往外面走去,张贤有些奇怪,跟着他走出了师临时指挥部,转到了矿洞旁边一处谷地中,下面有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下游还可以看到几个绿色的帐篷掩映在树林丛中,几个医护人员正在溪边浆洗着衣物,那边应该就是跟随师部一起前进的随军医院了。
“有什么事?非要拉着我到这个地方来说?”看看周围再没有别人,张贤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坐到了小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之上。
熊三娃没有马上回答,却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报纸,然后递给了张贤。
张贤愣了一下,接过这张报纸,有些不明白地看着熊三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先看一看!”熊三娃告诉着他。
张贤这才小心地打开了这张折起来的报纸,展开来不过是半张,马上就有一股煤油的味道扑鼻而来,而这张报纸上面也脏兮兮的还满是油污,上面还破了几个洞。显然这张报纸曾被当成过包装物,不知道里面包过什么东西。“呵呵,这不过是一张破报纸!”张贤随口说着,将这张报纸翻了一个面,脸上的笑容却不由自主地渐渐凝固了,因为他这才看到这张报纸上刊登着一副黑白照片,而这张照片中间突出的一个主人公,并非是别人,正是自己。他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张几年前的《中央日报》,纪录的正是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的时候,重庆的狂欢,而他作为国军的英雄,正被兴奋的人们抛上了天空,事后的确有记者采访过他的,这正是那一次的报道。在这张照片里,张贤还是那张穿着陆大校服,英气逼人的面孔,也就难怪会被当年的那个记者抓拍下来,放在了头版。
“这张报纸哪里来的?”张贤一把将这张报纸揉成了一团,紧盯着熊三娃的脸。
熊三娃被张贤这一声急问问得有些张口结舌,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郑重地告诉着他:“这是从宋部长的机要包里翻出来的!”
“宋明亮的机要包?”张贤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了熊三娃救起宋明亮的时候,的确是背着了他的机要包。
“嗯!”熊三娃点着头,解释着道:“我把宋明亮送到医院里去之后,就回来找你,走到中途才发现还背着他的机要包,当时也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亲自赶过来找师长的,我知道这个机要包是不能打开的,这样会违反规定,如果被人发现肯定是要受处分的。但是好奇心还是让我忍不住,于是还是把它偷偷地打开来了,想看看到底里面有什么,所以就看到了这张报纸!”
张贤的心只觉得冰凉透顶,在七十二军里,只有宋明亮对他的过去与现在都十分了解,而且宋明亮也见过他原来长的样子,无疑是看到了这张报纸上的这副照片认出了他来,这张报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他是国军中的英雄张贤,宋明亮并不是一个笨蛋,他当然很快就可以猜出来张贤是谁,七十二军的前身是襄河纵队,当初与国民党第十八军交战并非一次,想来张贤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没有忘掉。宋明亮之所以如此急急忙忙地赶到二一五师里来,很大的可能就是要向王大虎师长提出警告,或者是要求证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这张报纸又是怎么到了宋明亮的手里面呢?想一想,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去猜的,许多的人和店铺都会保留一些载有重大事件的报纸,抗战的胜利对于所有的中国人来说,无疑是最重大的一件事,这张报纸被人保留下来也就不足为奇,毕竟过去的时间并不长,才五六年的光景。这张报纸也许是被谁随手用来包装什么物品,然后不经易地就到了宋明亮的手里面,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哥呀,我担心宋部长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熊三娃看到张贤没有说话,忍不住地道。
张贤只得点了点头。
“哥呀,这该怎么办呀?”熊三娃也不由得着急起来。
张贤无言以对,在这个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了,不过,他稍作迟疑,转头问着熊三娃:“那个机要包呢?”
熊三娃道:“我把那个机要包直接丢了,到时就说为了救他,那个包掉到了悬崖下面去了!”
张贤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销毁证据的办法,因为没有补给,所以行军的战士们都是背着许多的东西,有子弹袋、行军被、口粮袋等,当时熊三娃背着宋明亮的机要包,他都没有多作注意,想来其他的战士们也不会太过在意的,这种说词的确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就算是现在这张报纸没有了,却无法毁灭掉所有的报纸,如今在朝鲜可能找不到同样的报纸,但是如果回国,这样的报纸宋明亮想要找的话,还是很容易的。也就是说,宋明亮一旦确认了他的身份,再去找相应的证据,根本就是如探囊取物一样得简单,就算是他躲得过初一,也无法躲过十五。想一想,当初在云南的时候,弟弟张义曾经负责过清理国民党的文件,当着他的面就烧了许多印着他照片的报纸,当初他也算是国军中的名人,彼一时此一时,如果当初会知道现在的情形,他真得宁愿这一辈子都默默无闻。
“如果宋明亮有了怀疑,这样也无法隐瞒下来的,他再去搞一张报纸,并不是很难的事!”张贤喃喃自语着。
“那怎么办?”熊三娃也没了主意。
“除非……”张贤想到了什么,可是却又欲言又止。
熊三娃也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要把他干掉吗?”
被熊三娃一下子说中了心中的话,张贤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想一想自从自己在淮北被俘时开始,其实宋明亮对他们一直不错,更何况宋明亮也是自己弟弟张义的好朋友,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想呢?或许找一找弟弟张义,让他去通融一下宋明亮才是真正可行的办法!人都是讲究情义的,宋明亮虽然是一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但是也是一个情义中人,并非董杰那样的教条主义者。其实,他如果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完全可以直接向上级作出报告,并不用亲自跑到二一五师里来核实,他之所以要跑过来,可能就是因为两条原因,一个是要确定他的怀疑是否是真,要向王大虎求证;另一个也许就是考虑了很多的个人因素,或许在他的头脑里,也在不停地作着斗争。
“不要想这种事!”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地告诉着熊三娃:“虽然我并不光明正大,但是作人也不能太卑鄙了,也要讲一讲良心的!”
“可是,不干掉他,还有其他的办法吗?”熊三娃比张贤还要焦虑。
“也许去找下张义,会有办法!”张贤如今只能这样地来安慰自己。
熊三娃愣了一下,却又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是这样,来的时候还真得不如不救他,就让美国佬的飞机把他炸死算了!”
“别说这种话了!”张贤提醒着他,同时也不忘记告诫着他:“如今我们是在战场上正在打仗,大家都是同志,我想就算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才好下手!”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刚才姚政委过去看他,怎么样?”
熊三娃道:“姚政委过去的时候,我还没有走,医生在为他作检查,说是头部受了重伤,要马上给他作了手术,只怕没有三五天是醒不过来的!”
“三五天?”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有所明白,自嘲地道:“呵呵,也就是说我必须要在这三五天里想出对策来,这三五天里我还是安全的!”
熊三娃明白他的所指,也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贤却不由得一阵苦笑,想一想如今就算是没有宋明亮在这里,就凭着刚才他跟王大虎的那番战论,就足可以令人起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