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夜幕的掩护,安日昌终于出了华川城,渡过了华川河,回到了北岭山的掩敝所,见到了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归的王鹏连长。当只看到小安子一个人回来,而没有见到于营长和朴熙顺的时候,王鹏便马上意识到出了事。
“朴熙顺叛变了!”安日昌一边哭着,一边将他们进入华川城后所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对于他来说,要不是于营长随机应变,和他分开来的话,恐怕这个时候他也回不来了。
听完了安日昌的叙述,王鹏与贺强都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对于大家来说,营长的被俘,让他们马上就有了一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对于张贤的依赖,就仿佛是对自己的父母、兄长的依赖,在这个时候便是连王鹏也失去了主意。
“我们怎么办?”安日昌焦急地问着王鹏,如今,王连长是这一百多人的领导,在张贤不在的情况之下,肯定是他说了算的。
王鹏想了想,虽然头也有些大,但还是理出了一个思绪来,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了,朴熙顺既然出卖了于营长,就肯定会出卖我们,我想敌人可能会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贺强也点着头,王鹏分析得不错,他们这一个连的人,面对河对岸敌人一个师的兵力,留在这里根本就是以卵击石,他当即表示着道:“对,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必须要马上转移!”
“我们现在就回去!”王鹏当机立断地道:“如今我们只能把这个情况向上面作报告,其他的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那么于营长怎么办?”一听说要回去,安日昌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只好看他的命吧!”王鹏无可奈何地道。
“不行!我反对!”贺强却坚决地道:“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于营长带着我们出生入死,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早就成了炮灰!如今他出了事,你却要一走了之,你还有没有良心?”
被贺强如此一骂,王鹏也有些挂不住了,反问着他:“这个时候,你说怎么救他?华川城里可是敌人的一个师!不是一个营!”
“就算是一个师,也只是李伪军的,一群乌合之众,你怕什么怕?”贺强完全是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王鹏愣了愣,想了一下,道:“我们把所有的排长和班长都叫过来,举手表决,如果大家都同意去救营长,我也没话说,到时大家再商量怎么个救法;如果大家都不同意,那么,我们马上回去!”
“好!就这么定了!”贺强点着头。
对于这个连里的排长和班长,尽是张贤原来带出来的老兵,所以当知道营长受难之际,大家竟然齐齐地举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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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给我准备的这两条路我都走,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是不是?”张贤平静地又追了韩奇一句。
韩奇点了点头,脸色依然庄重,没有一丝玩笑之态。
张贤轻轻地笑了一下,对于这个笑容,韩奇太过熟悉了,这种笑容,往往代表的是张贤在十分理智的时候。
“那么,我就选择死路一条吧!”终于,张贤吐出了这一句话来,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依然郑重其事。
韩奇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相信一样地凝视着面前的老友,追问着:“你再说一遍?”
张贤收拢了笑容,与他一样扳起了面孔来,正正经经地道:“我选择去死!”
韩奇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着张贤的脸,这一次他听得真真切切,刚才还平静的面孔蓦然间充满了恼怒,张贤知道他马上会对自己破口大骂,可是奇怪得很,韩奇的怒火也只是刚刚上了眉头,却又埋了下去,再一次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为什么?”韩奇努力地使自己缓和下来,低声问道。
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没有必要在韩奇的面前说谎,想了想,还是道:“我的妻儿还在祖国,我一直在为他们奋斗着,因为我总有一个梦想,有一天可以和他们永远在一起!如果我的这个希望破灭了,那么对我来说,活着还不如死去!”正如张贤说得这样,如果他投入了台湾阵营,那么再想回到祖国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听着张贤的话,韩奇愣住了,他原以为张贤会跟他再说些国之大义之类的言词,说那些空洞的共产党人的道理,哪里知道他会是为了这种儿女情长的东西而不愿意回头,这并不象是张贤的性格。
“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为了理想可以抛家舍业的英雄,却没有想到你会为了这样的理由!”韩奇经不住地叹了一声。
张贤也不由得一声苦笑,反问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堕落了呢?”
韩奇没有回答。
张贤摇了摇头,不由得有些感概,还是道:“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兵!我所想要得到的,当然也是普通的人最想要得到的,要求不高,但是却总也得不到!”他说着又有些悲伤,的确,对于天下的贫苦大众、所有的老百姓们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合家团圆、平安到老,哪怕是日子过得再艰辛,哪怕是生活再困苦!这种要求实在不高,可是在这么一个乱世里,对于一个兵来说,却又有如登天一样得难以办到!
“你忘了?你还有一个妻子和女儿在台湾?你去台湾还可以跟她们团圆。”韩奇提醒着他。
张贤怔了怔,韩奇提到的是田秀秀,此时的秀秀应该还在韩奇的手下工作,而且他也相信韩大哥一定会照顾好秀秀母女的,所以对这两人的担心远没有象对王金娜与小虎那样厉害,他如实地道:“秀秀母女有韩大哥和我二弟照顾,我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可是娜娜和小虎不一样,我很难想象他们如果知道我背叛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再说,我的根也是在祖国大陆,而不是在那个小岛上!”
韩奇却是摇着头,揭露着他的谎言:“阿贤,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所以你的话根本就是言不由衷!你是不是还是认为我们国民党有可能会被共产党灭了?共产党还可以攻占台湾?呵呵,如果你是怕再一次经历失败,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以前是有这种可能,但是自从朝鲜战争爆发,共产党参战以来,这种机会已经失去了!就算是在朝鲜战场上,共产党也一定会失败,而且他们现在就已经露出了失败的端倪来!”
张贤愣了愣,虽然在政治的敏感度上他与韩奇差得还远,但是也并不是很笨。只是因为在志愿军里没有可以听到世界声音的渠道,虽然明知道共产党一面倒的宣传并不可信,可是在这个时候听到韩奇这么说出来,就好象是中朝联军马上就要败亡了一样,他当然有些怀疑,忍不住地问着:“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呢?你不要忘记了,志愿军从入朝以来,由鸭绿江边到了三八线上,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韩奇点了下头,道:“你说得不错,联合国军的失败是因为他们过于骄傲了,所以才会大意。可是经过了这么几个月的适应,美国人已经找到了对付共产党军队的办法,难道上一次的战役共产党还打赢了吗?”
张贤知道韩奇指的是第四次战役,这场战役如果客观的说,还是中朝联军败了,形势的发展与战前的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反而从三七线上退回到了三八线上来。
见到张贤默不作声,韩奇这才意味深长地道:“这场仗打到这个份上来了,其实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而是两个国家国力的比拼!共产党政权拿什么来跟美国人比呢?难道还想跟国内战争一样,靠人海战术吗?”
张贤知道,韩奇所说并不一定是对的,但是还是有些道理,的确,朝鲜战争打到这个时候,真得就是国力之间的比拼,中国的国力与美国国力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除了人多之外,没有一点可以比得上美国的,这场战争如果真得就这么打下去,中朝联军方面也根本没有取胜的机会。
见到张贤良久得不说话,韩奇知道他是在思索,他想了一下,觉得如今这么逼迫着张贤,要他马上给出一个答复来确实有些让他为难,张贤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每作出一个决定之前一定会把前因后果细细思量个遍,看着他如此疲惫不堪的表情,他有些心软了,当下和气地道:“阿贤,我看你也已经很累了,今天晚上你先好好休息,考虑一下,不急,明天再给我一个答复!”
张贤愣了一下,这也正是他巴不得的,他的确太累了,脑子几乎都成了一滩浆糊,已经不好用了起来。当下,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韩奇这才站起身来,把自己的椅子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然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对着门外的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朴熙顺又出现在了屋子里,来到了张贤的面前。
“替他解了绳子!”韩奇回身来命令着。
朴熙顺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忽然他便想了起来,这个身着南韩军服的中国人,不正是当初在汉城郊外,被他和于得水放走的那个华侨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霍然明白了什么,连忙遵照着韩奇的命令,解开了绑住张贤双臂的绳索。
双手终于可以活动了,张贤这才觉出来浑身舒服了许多。
那个主审的少校也出现在了门口,不知道韩奇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个人不停地点着头,连连地应诺着,张贤可以猜出来他们一定谈论的是关于如何处置自己的事。
“先把他看押起来,明天我还要找他面谈!”韩奇告诉着这个主审的少校,同时也是告诉着朴熙顺,因为这个时候朴熙顺就是翻译。这个主审的少校点着头,恭敬地送着韩奇走到门口,这个时候韩奇却又回过了身来,对着这位少校警告着:“如果他出了半点的差错,我想你的长官也许就不再需要你了!”
当朴熙顺把韩奇的话转告给这位主审少校的时候,这个少校愣了愣,却也明白了韩奇的威胁,虽然心里头十分得不快,还是毕恭毕敬地连连称是,毕竟这个台湾来的顾问是美国人请过来的,他得罪不起。
见到韩奇已经走了,这个少校这才露出了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转头看了看张贤,却对着朴熙顺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话,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跟我走吧!”朴熙顺告诉着张贤:“今天晚上你由我负责看管!”
张贤看了他一眼,心头也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厌恶,却也只得站起身来,拖着疲乏的步子跟在了朴熙顺的身后,而在张贤的后面,还有两个举枪的士兵押解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