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邱,旧名达城,是半岛南部仅次于汉城与釜山的第三大城市,位于洛东江中游支流琴湖江沿岸的山间盆地中,是釜山港北面的交通枢纽,为庆尚北道的首府,此时也是美国陆军第八集团军总司令部的驻地,是联合国军以洛东江为防卫战的最后堡垒。
走在大邱市的街头,沿着新川走过兰桥,远远看到大邱银行高耸的尖塔状钟楼在雾霭里时隐时现,保罗却无心去观赏冬天里河岸的风景,转眼看到满街瑟缩发抖的难民,许多人还在乞讨之中,只为了能够填饱一下自己的已然几日未进的肚皮。保罗知道,每天这座城市都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冻死在街头,便是看到一具尸体也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与这些难民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里街头的另一种异类,那就是穿军装当兵的人也多如牛毛,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中国重庆时的情景,那里最多的也是当兵的人。
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扯住了保罗的衣服,可怜兮兮地向他伸出手来,他回头看着这个满脸污秽的小家伙,样子不过八九岁,他的心不由得一颤,忽然就想了自己的儿子来,他的儿子也和这个小乞丐差不多大,想一想如果他也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在大街上乞讨,他将会是多么得心痛!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张十美元的钞票,递给了他。此时在韩国,美元是硬通货,这十美元足够这个小乞丐半个月不用饿肚子了。这个小乞丐连连称着谢,拿着钱兴奋地跑远了。
也许是刚才的场景被别人看到了,乎拉拉间,一下子便拥过来了一群的乞丐,把保罗围了起来,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喊着朝鲜话。虽然在敌人的万军丛中保罗也从来没有错乱过,但是这个时候却不由得有些心慌起来,连连躲闪着,却还是被围得更紧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警察提着警棍吹着哨子奔了过来,那些乞丐们一轰而散,保罗这才脱得了身来。他知道,在韩国,实际上他们这些美国人是高人一等的,那些警察想拍他们的马屁都想得发疯呢!这警察过来低头哈腰地向保罗说着什么,保罗也听不明白,远远听到银行上面的钟敲响来,他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他和人约定的时间。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向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餐厅走去。
这是新川河边的一个小饭店,是一个中国人开的,叫做重庆饭馆,保罗推开了这个饭馆的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口边一直等着他的老朋友——韩奇。
保罗连忙来到了韩奇的面前,韩奇已经站了起来,示意着他在对面坐下来。
“让你久等了!韩先生!”保罗客气地道,他在中国呆过两年,中国话说得也一直不错,便是前些时审问中国志愿军俘虏的时候,主审官还经常让他去充当翻译。
“没事,其实我就比你早到一点!”韩奇客气地说着,实际上,他已经等得保罗有些不耐烦了,足足等了有四十多分钟,他们的约定时间是在十一点半。
一个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韩奇客气地让了保罗,但是保罗却摇着头,他只好点了几个他认为保罗会喜欢吃的菜,又要了壶茶,把这个服务生打发走,这才笑着与这位老朋友闲聊:“保罗上校,刚才我看到你给那个小要饭的十美元,呵呵,你真得很富有同情心,但是,你可能不会知道,你却是害了他!”
保罗不由得一愣,耸了耸肩膀,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韩先生,你怎么这么说呢?”
韩奇还是笑着,稍作停顿,这才道:“在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呵呵,在这个治安糟糕的城市里,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拿着够他吃半个月的钱,只怕会被人抢走,而且他肯定也会挨打!”
保罗有些不相信,道:“韩先生,你把人性想得太坏了吧?”
“如果大家都有人性的话,那么就不会有这场战争!”韩奇悠悠地道。
“韩先生是怎么从汉城过来的?”保罗不愿意再跟这个中国老朋友谈这样有些深刻的话题,转移着话题,这样地问道。
韩奇一声苦笑,自嘲地道:“说起来我真得有些倒霉,从台湾坐船到日本的时候就没有赶上到釜山的班船,只好坐到仁川,呵呵,哪知道一到仁川才知道汉城也被共产党占领了,我还以为怎么着汉城也不会丢的呢!”
保罗有些惭愧,只能告诉他:“放弃汉城,是李奇微将军的命令!”
韩奇点了下头,接着道:“我辗转着从仁川到了汉城,在旅馆里呆了几天才找到一个机会跟一个华侨南下过来,呵呵,在路上我还险些被朝鲜那些共产党的兵抓到,幸亏是遇到了一个熟人才得以脱身,不然我也到不了这里见到你了!”
“呵呵,看来韩先生真得是福大命大,当年我就听说你几次出生入死,有一次都被敌人抓走了,还从敌人的手里逃了出来!真得不简单呀!”保罗也很会恭维人,这样地恭维着。
韩奇却不以为然,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却又问着他:“你是听谁说的呀?”
“还能是谁,就是张贤张团长呀!”保罗告诉着韩奇。
突然又听到了这个名字,韩奇不由得一怔,刚才还绽开的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起来。其实,韩奇与保罗能够相识,还是因为张贤的缘故。当年在湘西会战之前,保罗是作为美军军械指导来到张贤所在的七十四军常驻的,短短地几个月的共同战斗生活,已然让保罗和张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只是在一次战斗中,保罗受了伤,被张贤救下来送到了后方的医院,那个时候韩奇还负责着部分的后方安全工作,所以张贤便托负韩奇照顾一下保罗,就这样,韩奇也与保罗相识。湘西会战后,张贤曾和韩奇一起去医院看望过保罗,三个人还在一起照了一张相,这张相片至今还被保罗带着。
显然是看到了韩奇面部表情的变化,保罗不由得问道:“韩先生,你怎么了?”
“哦?没……没什么!”韩奇有些尴尬,只得掩饰地道:“我只是想起了张贤,有些痛惜!”
保罗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张贤丧生在了中国内战的战场之上,以为是刺痛了韩奇的神经,连忙道歉着道:“对不起,不知道怎么的,看到你们中国人,就让我不知不觉得想起了张贤来!”
“这没什么!人都是在感情的,何况当初都是那么要好的朋友!”韩奇说着,心里头却在犯着嘀咕,要不要把张贤还活着的消息告诉这位友人呢?他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个话忍在了心里面。
“对了,韩先生,我已经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了李奇微将军,他也同意那些中共部队的俘虏可以由你们来训导。呵呵,你们毕竟都是中国人,彼此间沟通起来要比我们容易得多!”保罗告诉着韩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韩奇的脸上不由得再一次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来,美国人已经明确地拒绝了让他们国民党部队参加韩战的请求。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国民党内部只能是另僻蹊径了。他此行的一个目的就是奉命到美军前线指挥部,想办法说服美国人可以让他们国民党来训导那些中共的俘虏,这实际上是国民党特工部门暗中策划的一步棋,只是不知道以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不过,对于国民党的特工部门来说,也准备了许多条路,许多个方案,就好象是潜伏着的章鱼悄悄地伸出众多的触角,韩奇此时的南韩之行,也只是这许多条伸出去的触角中的一个。
“能够说服李奇微将军,看来还是保罗上校您从中帮了大忙,我一定会向上面具实汇报,到时少不了您的好处!”韩奇连连称着谢,的确对这位老朋友有很大的感激。
保罗却是摆着手,不以为然地道:“老朋友就别说得这么见外了,倒是我还有一件事想恳求你呢!”
“哦?不知道是什么事?”韩奇连忙问着。
保罗道:“中共最擅长蛊惑人心了,所以我们也应该学一学他们。”他说着看了韩奇一眼,又接着道:“其实这也是我们将军的意思,他希望你们台湾方面可以派出一批政工人员来到我们这里当当顾问,可以对中共的士兵们作些宣传,让他们不要为中共卖命!呵呵,如果所有的士兵打起仗来都不拼命了,那么这场战争也就打不下去,应该结束了!”
听到这个建议的时候,韩奇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马上有些欣喜若狂起来,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东西,连连点着头,应声道:“好!好!回去后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向上级报告,我想三天后就会给你一个答复,你看怎么样?”
“这样最好!”保罗也应着。
当下,两个人又谈了许多的事,保罗尤其是仔细地问了问当初国民党和共产党在中国打内战的情况,特别是对几场战斗感兴趣,问得十分仔细。虽然韩奇并非领兵之将,没有太多战斗的经验,但是耳孺目染的也懂得许多的战略战术,对于保罗的问话,只要是他知道的便析数地告之。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飞快地过去,这一顿饭足足得吃了两个小时,实际上两个人都是吃得小,说得多。
与韩奇告辞之后,保罗重新转回第八集团军的总指挥部,走过兰桥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那个刚才他曾给了十美元的小乞丐躺在桥头边,一动不动,他不由得走过去,这才发现这个小乞丐已经死了,并且满头是血。边上的一个老乞丐通过路过的一位韩军军官告诉他,有人抢走了这个小乞丐的钱,把他推倒在桥头,他的头撞到了桥栏杆上,一头栽倒在地后,便再没有起来。
“他只是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保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人揪碎了,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如此深切地告诉着这个韩军的军官。可是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便哽咽了起来,忽然想起了刚才韩奇的预测,想一想自己的儿子,他的心已然冷了一半。“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他强自地使自己平静下来,以命令的口气告诉面前的这个韩军军官,然后转身离去。
那个韩军军官脸上堆着笑,连连地点头答应着,在他的眼里面,所以的美国人都是他的长官。如果不是这位长官的命令,他或许连身边的这个死孩子看都不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