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是准备出院的,实际上,如果不是被张义和曹爽强行送进这里来,他想他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和熊三娃、王鹏和贺强那三个排长在一起了。说来也是有趣,战斗之后,其他连队里几乎都有排、班长的折损,而唯独是他们第一连,虽然班长有几个牺牲的,但是三个排长却生龙活虎,连伤都没有伤到,倒是他这个连长,肚皮和肋下被划了一刀,如果敌人再狠上一点的话,只怕肠子就流出来了。好歹这也只是一个皮肉伤,经过上药包扎,伤口处已经结上了痂,虽然还有些痛疼,只要再过些时日,痂破脱落的时候,自然也就好了,最多只会留下一个疤。
第一连里,与张贤一起住院的还有指导员窦刚,这个东北汉子也是在与敌人争夺阵地的时候,被炮弹的弹片击中,只是幸运的没有被打中要害,只是伤到了腿。在这个医院里,还有一位第一连住院的人,那就是副连长武小阳。
武小阳早就已经苏醒了过来,他被敌人击中了胸膛,子弹偏离了他的心脏两指多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不然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第一连里的三位领导同时住院,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张贤想要及早出院的原因,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应该就数他的伤势是最轻的。
武小阳早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他到底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家伙,虽然身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却并不影响他活泼好动的本性,虽然此时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但是他的脑子还是可以灵便地来控制他的这张嘴。
“阿水呀,我们三个人都躺在这里,连里怎么办呀?”武小阳问着身边的张贤,因为地方的紧张,他们三个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帐篷里。
张贤刚刚换完了药回来,走进这个帐篷,正准备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出院去,听到武小阳这么一问,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可是这一笑,马上便连着自己的肚皮一痛,连忙又收拢了笑容,告诉着他们:“呵呵,你们两个好好在这里安心的养伤吧,我刚才去跟主任说过了,今天就出院归队!”
“什么?你今天就走?”指导员窦刚一下子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坐起来的时候,他的嘴也咧了一下,腿伤还没有好利落,不过他比武小阳要强了许多,最少里面的弹片被取了出来,医生说一共取出了六片之多。
“是呀!”张贤回过了头,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告诉着他:“小武说得对呀,我们一连这个时候连个领导都没有,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不放心,还是早一点归队的好!”
“其实我应该跟你一起回去!”窦刚道:“你看,我如今只剩下了养伤,每天连针都不用打了,只是隔几天换换药就行了,在这里呆着,还不如回连里去让人踏实!”
张贤却是摇了摇头,他知道窦刚没有打针的原因根本就是因为药品奇缺,并不是他不需要打针,实际上他的手术才刚刚做完没有多久。当下他来到了窦指导员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着他重新躺下去,这里虽然隔着一层帆布,但是气温还是冷得要死,他可以理解指导员的心情,还是劝解着道:“老窦,你还是好好的在这里养一下吧,医生都说了,如果养不好,你这条腿就会瘸掉的,呵呵,我可不希望我的指导员是个瘸子!”他说着当先的又笑了起来,可是地忘记了刚才的笑牵动着伤口的痛,这个时候又痛了起来,连忙又止住了笑容。
看到张贤真得是准备走了,武小阳有些羡慕,不由得道:“阿水呀,你都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
“好好养着吧!”张贤劝慰着他:“刚才我替你问了一下黄医生,他跟我说你身上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那子弹离着你的心口很近,还是要先取出来的,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就算是取出来,也最少要养上一个月吧!可能会送你回国的!”
“什么?回国?”武小阳不由得叫了起来:“我不回国!”他坚定地道:“我没有什么事,也不用做什么手术,我就要留在这里打美国鬼子!”
“你还是听医生的吧!”窦指导员也在边上劝解着。
“不!”武小阳倔强得象是一头驴:“我一定要在这里战斗到底!”他说着,又有些黯然:“不然,我就对不起三娘!”
张贤愣了愣,忽然意识到武小阳是一个对美国人有着深仇大恨的,这种恨不也曾主导过自己的意志吗?
“呵呵!自己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就这么不听话!”一个让张贤十分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帐篷外面传了过来,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张贤的心不由得跳成了一团,差一点就要喊了出来。
“王院长?”不等张贤喊出声来,武小阳当先地叫了出来。
帐篷的布帘一挑,几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王金娜,紧跟着她的身后,还有几名医院的负责同志和医生。
王金娜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可是当她走进来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张贤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张贤。
张贤也看着王金娜,一双眼睛不由得闪动出光芒来,便仿佛是忽然发现了珍奇异宝一般,浑身都不由得一颤,马上有些激动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幽幽地望着对方,在张贤的眼里,王金娜已然消瘦了许多,人也苍老了许多,原来记忆中的一头飘逸的卷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剪掉了,此时换成了许多女兵们一样又整齐又不用来回梳理的短发,她的脸上有些苍白,显然是过于疲惫,想了想她一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到达这里。
对于王金娜来说,在这里看到张贤,何尝不是一种惊喜,她不顾别人的劝阻,亲自赶到朝鲜前线来,实际上心里一直掂挂着的还是面前的这个人——她的丈夫张贤。想一想,两个人分别也就是三个月,可是对于她来说,就好象是过了整整一年,这一次看到张贤,虽然发现他此时又瘦又黑,可是在她的心中,却觉得张贤越发得伟岸了,只是人却有些邋遢了些,连胡子也没有刮。
“王院长!你怎么也来了?”武小阳的问话象是天籁之音,穿过空空的苍冥传入了张贤与王金娜的耳朵里,两个人这才蓦然惊醒过来,还是张贤反映极快,连声叫着:“王院长,你也来了?”
听到张贤的声音,王金娜有些失落,却又很快地恢复了刚才的状态,笑了一下,却把头转向了武小阳,反问着他:“你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来呢?”
被王金娜这一句问,反而将武小阳问得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黄医生也笑着走过来,向他们作着解释:“王院长早就进入朝鲜了,前些日子一直在我们志愿军后方医院里,今天刚刚赶过来的!呵呵,你小子有福气,她是听说要为你动手术,专门跑过来的,而且决定今天就为你开刀取出子弹,这样你会很快恢复的!”
经黄医生如此一说,马上将武小阳感动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看着王金娜一直只能连连说着:“谢谢了!谢谢王医生,我不着急,还是你先歇歇,明天再说吧!”
“呵呵,刚才你还急着要回部队的,这个时候又说不急了,要是真得这样,我可就走了!”明知道武小阳是在说着客气话,王金娜还是故意开着玩笑,其实她对这个小武还是有些好感的,虽然觉得他这个小子有些贫嘴。
听到王金娜这么一说,武小阳连忙改了口:“那好吧,我听你的!”
王金娜这才点了点头,吩咐着黄医生为武小阳再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当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这才面对着张贤,问道:“于得水,你这一回又伤到了哪里?”
张贤知道,其实王金娜早就想问他这个问题,只是碍着这么多人,又不能表现得过于关切,所以到这个时候才忍不住地问了出来。
“我没什么事,只是一点小伤,已经准备出院了!”张贤生怕王金娜会担心,如此敷衍着。
哪知道旁边的窦指导员纠正着道:“他哪里是小伤呀,差一点被美国佬开了膛,要不是我们团长和副团长亲自把他送过来,他还要把那伤抗着呢!”
听到窦刚的话,王金娜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云,那是一种无尽的担忧,张贤知道此时的娜娜一定又害怕到了极点,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石牌的时候,当她听说自己被调到战区长官部里去担任作战副官时的欢喜,那也是一种因为担惊受怕而在不知不觉间表露出来的真情。想一想这么多年来,自己其实就一直是娜娜心里面最放不下来的人,她不知道为自己担了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怕!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便自觉得亏欠了王金娜很多很多。
“我听说你们六四三团这一仗打得很好,也很艰难,牺牲了很多的同志,是吗?”看到了面前的张贤,王金娜如何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时候,她不由得问道。
张贤蓦然明白过来,王金娜如此急急匆匆地赶到七十二军这边来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她牵挂的还是这些,在六四三团里,有着她太多的牵挂,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张义,还有田壮壮,甚至于还有熊三娃和面前的武小阳!
面对着王金娜的问话,张贤也只点了点头,边上的窦指导员又接过了话去:“是呀!我们团很多人都牺牲了,我们能够活着下来,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又转头问着张贤:“你们团长张义怎么样?”
“他没事,好好的!”张贤回答着,他知道,也只有这样说才可以让王金娜放心。
“那么,你们团的田壮壮呢?”王金娜又问道。
“田参谋只是受了点伤,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事!”
“熊三娃怎么样?”王金娜又问道。
不等张贤答话,窦刚又接了过去:“他呀,我们团里最精的就是他,从敌人的坦克上掉下来都摔不死,命也是最大的!”
听到窦刚如此感慨之言,言语中好象满是羡慕一般,张贤听着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住了,不想因为自己的痛又被王金娜发现。
王金娜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人都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亲朋好友,最少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当听说这些人都没有事的时候,刚才的紧张也就一扫而光了,这个时候,王金娜的话语里也轻松了许多,接着又问了些她认识的人,最后问道:“对了,你们营的营长夏阳怎么样了?”
突然被提到这个名字,张贤只觉得自己好象被人把心揪了一下,生痛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话,而与之一样的是这一回。窦指导员也沉默了!
“夏阳怎么了?”王金娜已然感到了什么,又开始紧张了起来,追问着。
张贤还是没有回答,但是武小阳却代他回答着:“夏营长被敌人的机枪打成了几截,牺牲了!”其实他也是听张贤说的。
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听到武小阳的回答时,王金娜还是不由得有些发冷,禁不住浑身打起了哆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