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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 价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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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从第九军的临时指挥部里出来,离开那个老气横秋的库尔特军长,他觉得自己总算是舒畅了许多,想一想,如果自己真得一直陪伴在这些老家伙们的身边,一定也会老上许多,便算是身体不老,心也要老了!他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夜光之下的时针已经指到了凌晨四点钟,离着开亮已经不远了,可是他却还是没有一丝的困意,耳边听着远处的枪炮之声时不时地传过来,让人感到这是身处于战场之中。其实,抛开那种不和谐的声音,身处在东北亚的半岛之中,抬头看一看那明月苍穹,感受着寒风习习地吹过自己的脸,那其实才真正的是一种美妙与惬意,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田纳西来。

“嘿!保罗!”汤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保罗的身边,这个骑兵第一师的营长,此时还处在养伤期间,但是他却宁愿跟着保罗来到价川前线,也不愿意呆在那个令他感到窒息的病床之上,他的伤是在胸前,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保罗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这位老乡,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张洋溢着青春与阳刚之气的脸时,刚才面对着库尔特的那张老脸时沮丧的心情一下子便丢了个无影无踪。

“嘿!汤姆!”保罗回应了汤姆一句,不由得问着:“怎么你也没有睡觉吗?”

“没有!”汤姆答着,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他转过头来看着保罗,如实地道:“我睡不着,听着枪声总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保罗经不住地问着。

汤姆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才道:“我总也忘记不了我那个营的覆灭,一躺下来就想着这个事情!真的,听着枪声这么近,我真得害怕那些敌人会马上又打到面前!”

保罗没有说什么,他来到了汤姆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告诫着他:“别抽了,医生说这对你的伤不好!”

汤姆笑了笑,依然吸了口,道:“保罗,其实我也想过了,人就这么过的,这个朝鲜战场上,战争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今天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到明天的时候,还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我!”

保罗愣了愣,听着这话又有些伤感,但是他不愿意这种话是从汤姆的嘴里讲出来,为了鼓舞他的心情,于是想了一下,问道:“汤姆,你不想回家亲吻珍妮吗?”

汤姆怔了一下,随即却是一声苦笑:“我们已经离婚了,她可能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

保罗又是一愣,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什么?你们离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汤姆这个时候反而十分得坦然,道:“就在我上一次回国休假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担心!”

保罗沉默了,他和汤姆关系十分好,他比汤姆年岁上要大了不少,一直将他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看来,汤姆是不想让他担心。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么你们的女儿罗丝怎么样了呢?”

“罗丝她很好,跟着她母亲,她并不知道我们离婚,我离开她的时候,还骗他说我是去日本,呵呵,她都五岁了,已经懂事了,知道韩国在打仗,还告诉我不要到韩国来呢!”汤姆说着,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但是这种微笑也就是一闪而过,然后又想到了什么,告诉着保罗:“罗丝还要我再回去的时候,给她带礼物的,我在日本的时候买了几个木偶,就一直放在我的背包里。对了,保罗,如果我在这里牺牲了,请你一定替我把木偶带给罗丝,跟她说我一直深爱着她!”

保罗没有马上答话,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堵得慌,半天之后,他才摇了摇头,十分认真地道:“不!汤姆,我不希望你说这种话,我也不愿意是我去给罗丝送礼物,而不是你!你应该有信心和决心,你不会死的!”

汤姆又是一声苦笑:“保罗,知道吗?我手下的兄弟们没剩几个了,我对不起他们,作为营长,就算是我能够活着回国,又如何面对那些管我要丈夫、要儿子、要情人、要父亲的妻子、父母、情侣和孩子们呢?”

保罗忽然明白过来,他的这位老乡之所以如此得悲观,实际上还是难以承受上一次失败的打击,也许从那个时候起,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上一次让汤姆跟着自己去敌后执行任务的表现,那个时候的汤姆所表现的就是一种不要命的疯狂,也许,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

月光已然黯淡了下来,星光却越发得明亮了。张贤抬起头,看着那些在月亮隐去后才显得璀璨的星空,那些不知明的星星在此刻也闪着一点的光,却是如此得温暖与明亮,如果说月亮是星空中的将军,那么,这些无数不知名的星星就是夜空里的士兵,此时,自己就像是一颗无名的小星,虽然微小,但是却有光。

夜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朝鲜这个沟壑纵横的山区里,远离崎岖的公路,从残雪未化的山间小路上走过,摸着黑爬过高高的龙门山,很长的路一边是万丈的悬崖,一边是峭壁直立的山崖。

在天快要亮的时候,第一营终于到达了北院劳的东面,此时站在山上,就可以看到下面公路上依稀点亮的灯光,那里有美国人的一个营地,实际上应该是价川的前沿哨所,只有越过了这道哨所,就可能直达价川城下。

朝鲜的行政区划十分细致,虽然说面积不大,但是却分为道、郡、洞、里、劳等几个行政单位。实际上,所谓的道相当于是一个省,不过规模也就是一个地区大小而已;郡,其实不过是一个县而已,其下的洞相当于乡镇,里、劳,不过是村、屯而已。价川算是平安道的一个郡,也就是一个县城,北院劳,实际上是县城东北面的一个小村子,因为位于公路上,又是清川江的一个渡口,所以才会显得比较重要。

夏阳来到了张贤的身后,远远看着山下的灯火,那个小村里肯定有敌人驻守,他轻轻地拍了拍张贤的肩膀,低声在他的耳边问着:“阿水,你们连当个先锋,第一个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怎么样?”

张贤有些奇怪了,什么时候夏阳会这么得客气起来,就算是分派任务,也不应该用商量的口气,听着他的这个话,倒不象是在命令,而是象在向他征求意见。

张贤转过头来,向着夏阳笑了笑,道:“营长,我听你的命令!”

夏阳却是怔了怔,有些不乐意地道:“我说阿水呀,我可是向你征求意见呢!你有什么想法,可不要保留哟?”

张贤想了一下,道:“我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我觉得我们还不知道那里的敌人兵力有多少?布置如何?如果就这么突然冲过去,固然可以达到奇袭的目的,但是还是有些瞎子摸象,没有方向。”

夏阳皱了下眉头,想起当年与国民党打的时候,张义的一个营就敢横冲直撞,不过那个时候的国民党军队已然是兵败如山倒,人多也打不了胜仗的。这个地方到底还是不国内,他们的敌人也到底不是国民党的败兵。当下,他又想了想,道:“那还是派人侦察一下,只是如此一来,可能天就要亮了!”

“团长是什么意思?”张贤问着。

夏阳道:“团长只是要我们在天亮前赶到北院劳附近,并没有说要我们打下这个村子。我只是想再进一步。”

张贤点了一下头,自告奋勇地道:“我看这样吧,我带几个人去抓个舌头回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夏阳点了下头,还是有些不情愿地道:“你可要快点,天马上就要亮了!”

“我知道!”张贤答着:“最多半个小时就会回来!”他说着,已然叫着几个人下了山去。

※※※

刘兴华在地图上把价川这个地方圈了起来,他的目光一直扫视着这片区域,没有停止过。

“老刘,你是终于下定决心来打价川吗?”熊卓然如释重负一般地问着。

刘兴华没有马上回答,还在沉思着,半晌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熊卓然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不打价川,那么我们打哪里?”

刘兴华笑了一下,道:“我说过,我想要用最少的牺牲来换取最大的胜利。呵呵,打价川,那是最笨的方法,我可不想把我们七十二军的老本都拼上!”

熊卓然更加不懂了,用手指着地图,道:“老刘,你看我们三个师,二一四师已经从球场沿着公路到达三峰里,二一五师,很快就可以赶到北院劳;二一六师也从清川江北岸抢夺下了花里渡口,形成了对价川的包围之态。而我们的左右两翼,左翼友军已经击败李伪军一个师,夺占德川,也正往西面的价川挺进;右翼的友军从云山攻往宁边,牵制住了敌二十五师,这个时候打价川,正是时候。如果我们能够把价川拿下来,等于是把敌人拦腰截断,那么就是立了奇功一件!”

刘兴华还是摇了摇头,还是告诉他:“老熊呀,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你想过没有,价川是敌人的防线重点,也算是他们的攻击基地,四周兵力部署很多。我们攻打价川,一定会引起敌人的连琐反应,他们展开的部队可能会迅速地龟缩回清川江南岸,从东西两面对我们形成夹击。就算是我们拿下了价川,只怕到时我们七十二军也所剩无几了!”

“就算是把七十二军拼光,这也是值得的!”熊卓然也坚持着。

刘兴华的目光盯视着面前的这位老伙计,他知道熊卓然的为人,这是一个为了荣誉宁愿牺牲一切的军人,为此,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是,他这个军长却做不到!实际上他做不到的是无法铁下心来,用几万儿郎的生命来换取这个荣誉。的确如熊卓然所说的一样,这一场战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成败的关键,如果他们七十二军真得拿下了价川,这里就是一个枢轴,就好象是当年国民党军队与日本鬼子交战的时候,鄂西会战中的石牌、常德会战中的常德、湘西会战中的洞口一样,那么胜利也就是指日可待了。如果结果如此,那么他刘兴华也将成为此战的英雄,成为志愿军的楷模,一定会得到上面的嘉奖。只是此时,在刘兴华的心里,荣誉故然重要,而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比荣誉还要重要的是战士们的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无论对于将军还是士兵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刘兴华还是摇着头,同样还以和熊卓然一样的坚决:“我宁愿不要这个荣誉,也不会把七十二军拼光!”

熊卓然怔怔地看着刘兴华坚毅的面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他跟刘兴华搭档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与他争得如此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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