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熊三娃和张贤都不说话,曹爽欲言又止着,不过,也许是过于沉闷他还是忍不住地问着张贤:“阿水,国民党十八军当初在山东的时候,你在那个部队吗?”
张贤摇了摇头,他此时就是于得水的身份,所以必须要以于得水的身份来说话。
“哦!那还好!”曹爽忍不住地道:“其实国民党的第十一师还是很厉害的,我就跟他们交过手,还吃了一次亏呢!”
张贤自然知道曹爽指的是哪一次,但是为了假装感兴趣,他还是顺着他的话问着:“哦?你怎么的吃得亏?”
曹爽转头看了一眼熊三娃,实际上,他对熊三娃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当下笑着对张贤道:“十一师里,有一个诡计多端的师长,叫做张贤,当时他带着人偷偷地摸进了我们的后方基地,要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只怕真得被他得了手!”
“那个时候张贤还不是师长!”熊三娃纠正着曹爽的话。
曹爽怔了怔,却又笑了笑道:“也许吧,不过他后来还是当上了师长!”他说着,又有些可惜地道:“不过,跟国民党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都是一帮饭桶,要说让我佩服的,还就是这个家伙了!”
虽然曹爽说出口来的时候,满是轻蔑,但是那种佩服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张贤听着并不觉得难听。倒是熊三娃又忍不住口来:“原来曹副团长也会佩服国民党的官?”也不知道是在揶喻,还是在嘲讽。
曹爽却是一本正经:“你别笑,你是十一师里过来的,自然比我了解得多。呵呵,他跟咱们的王师长可是同乡,被我抓了俘虏,要不是半路上又让他给跑了,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也会成为我们的同志呢!”他说着,不无惋惜。
张贤只觉得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了,想一想当初的情形,要是真得没有从半途逃出,而是成了他们的俘虏,自己难道就会真得就会象雷霆那样,参加解放军吗?也许,那个时候的选择有很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可能走雷霆那样的道路。
曹爽还在感叹着:“后来听说那个家伙当了十一师的师长,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把他抓到了,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逃出我们的包围圈,最终被我们击毙!哎,这也许就是顽固不化的结果吧!”
张贤低头不语,他在想如果这个曹副团长知道此时与他走在一起的正是他那个敬佩的敌人师长,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呢?或许会跳将起来了。
熊三娃也无语了片刻,忽然问道:“对了,曹副团长,那个雷参谋怎么样了?”
“雷参谋?”曹爽愣了一下,没有明白他问的是谁。
“就是雷霆呀!”熊三娃解释着,同时告诉着他:“他在七十四军里,原来是个参谋!”
“他?”曹爽应了一声,蓦然间却又沉默了起来,一句话没有说。
张贤不由得转过头来,他也很想知道雷霆的下落,想一想,这个曹爽应该是与雷霆在一处的,只是奇怪着曹爽与王大虎两个人就像是空降兵一样,突然就来到了七十二军里,而他们所在的那个部队却为什么要解散呢?这其中好象有着某种大家都不愿意提起的因素。
曹爽半天没有答一声,但是脸色阴沉,就好象深陷在一种痛苦与悔恨之中。
“雷霆怎么样了?”熊三娃再一次追问着。
曹爽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了头来,却是淡淡地道:“他牺牲了!”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仿佛是一阵猛烈的风,一下子将张贤刚刚平静地心吹皱了起来,他不由得从心底一颤,突然之间便有了一种欲哭无泪、欲悲无声的仿徨,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曾经如此痛恨的同窗同学,也曾经好得就像是一个人,真得在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那些所有的恩恩怨怨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剩下来的,只有酸楚难咽的回忆。
显然,熊三娃也被曹爽的回答惊了一下,他默然了半晌,终于再一次问出了口来:“他……他是怎么牺牲的?”
此时,曹爽的双眼却有些发涩,他的鼻子抽噎了一下,可能是有些不适应这里寒冷的天气,又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双手作势洗了把脸,但是张贤还是从他那通红的眼睛下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泪花,只是这泪花也在他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的时候,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到底是怎么牺牲的?”熊三娃再一次追问着,根本就是为识好歹,这也正是他这个人的性格。
曹爽再一次转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来时,声音却有些沙哑了:“那是打金门,他说太仓促了,要准备两天的,可是师长却下了死命令,当时大家也都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还说他是胆小鬼!……”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话语已经有些哽咽了起来,使劲地喘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打的时候,他第一个带着团冲上了金门岛,可是……”他又停顿了一下,再一次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是被心头的那份悲愤与痛苦与折磨着。张贤以为他不会再讲下去,哪知道,他又接着道:“三个团!整整三个团近万人……”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张贤却是一肚子的狐疑,难道说这近万人都全军覆没了吗?想到这里的时候,他浑身都发起了麻来,想一想整个解放战争中,向来都是国军整团整师,甚至于整军整兵团地被解放军吃掉,还真得没有过这种战例。
“你也参加了吗?”熊三娃还是这样不识实务地问着。
曹爽有些尴尬,还是点了点头,却又告诉着他:“本来他是有生的机会的,他却留给了我,让我抱着块木板游过海峡去向上级报告,他骗我说他要指挥战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小得听不到了。
张贤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安慰自己的这个副团长,也许这么多日子过来了,能够真正有人听一听他堵在心里的往事,这本来就是对他的一种安慰。
※※※
一听到曹副团长带着第一连的人回来了,团长张义与政委董杰都经不住自己的喜悦,亲自迎了出来,当看到随队归来的武小阳之时,张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欣喜若狂一般,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跟他在一起最久的兄弟,那股兴奋,浑忘记了自己此时是一团之长,还当他是在刘兴华的身边作通讯员的时候。
第二天,王大虎亲自带着一批新兵来到了六四三团,在上一次的战役中,六四三团的损失太大了,所以必须要补充,否则这个二一五师的主力团真得要在马上到来的大战之时,待业在家了,那样的话,二一五师也成了一个瘸腿师了。
实际上,这些新兵大部分还是由第一连护卫的陈大兴的车队带过来的,大部分人都是经过战争洗礼,却又在全国解放后退役的老战士,他们听从了共产党政府的号召,从全国各地又赶回了自己的老部队,再一次成为为国而战的士兵,这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他们的家人们来说,都是无尚光荣的事。
张贤的第一连被加强了起来,张义专们把武小阳配到这个连里来当副连长,同时张贤也不用再兼职指导员了,一个叫做窦刚的东北汉子被派来担任这个连的指导员,这个窦指导员据说是原来四野部队的人,参加过东北野战军解放东北时的很多战斗,后来在辽沈战役的时候因为负了伤,所以没有跟着部队南下,他也是听从了政府的号召,重新穿上军装参加志愿军的。
在张义和曹爽的陪同之下,王大虎特地地来到第一营第一连来看望张贤和他的第一连,他对这个第一连的连长十分欣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有好感,想来想去,可能还是因为这个连长可以完成别的连长无法完成的任务吧。实际上,有很大的部分还是因为曹爽的缘故,曹爽不停地在王大虎的面前夸赞着这个于得水有勇有谋,于是在潜移默化之中,这个王师长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第一连里,张贤正组织着几个排长和连里的骨干开会,无非是先让大家熟悉一下新来的窦指导员和副连长武小阳,实际上,武小阳就是从第一连里出去的,大家当然相当得了解。只是对于这位窦指导员,却陌生得很。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东北汉子,个头比张贤还高出了半个头,但是脸却黝黑得发亮,一张方正的国字脸,配着一双立起来的剑眉,沉稳地脸让人一见就觉得很是难忘。他的年岁其实只有二十五,但是看上去却仿佛三十多岁,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
张贤首先说了一些欢迎的话,然后让这位新来的指导员讲话,这个新指导员倒也大方,并没有一丝得扭捏,跟大家介绍着自己,其实就是在讲他的革命历史,从参军到解放,其间参加的大大小小的战斗,少说也有上百场,也可谓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听他的介绍,如果不是因为身负了伤,他一定也会跟着第四野战军南下广东了,怎么也可以当上营长。
正在介绍的时候,王大虎出现在了会场之外,众人都不由得站起身来相迎着。
张义、曹爽、董杰和第一营的营长夏阳、葛波等人也跟在后面。
“呵呵,我可是专门过来看望你这个连和你这个连长的!”王大虎一边握住了张贤的手,并不隐晦自己的目的,反而十分明了地说出了口来。
虽然有一种受庞若惊的感觉,但是张贤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经不住地问着:“师长,你专门来看我们第一连,我们都感到非常光荣;但是我又何德何能?要您专们来看?”
“第一连没有你这个连长,哪能有这么好的战绩?”王大虎却是理所当然地道,他说着又道:“上一次的战斗,在全师里,就数你们连打得最好,呵呵,我可以亲自点名派你这个连去押解俘虏,押运物资,没想到你们也能够完成得这么好。”他说着,表示着满意,同时转头看了眼曹爽,道:“我都听曹副团长说了,你们这一路上凶险万分,不仅丝毫无损地保护了我们军的车队顺利到达,而且还粉碎了敌人的阴谋,破获了一个特务组织,我已经向军长申请为你们连嘉奖了,今天特意过来探望大家的!”
王大虎说得有条有理,面面俱到,这令张贤有些感动,连忙豪迈地回答着:“多谢师长的关心,我们第一连一定会再立新功,为全团,不!全师争光!”
王大虎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张贤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准备着转身离去,这个时候,武小阳经不住在后面叫道:“师长,是不是又要打大仗了?”
王大虎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他,却并不认识这个人。
曹爽连忙向他介绍着武小阳的情况,他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笑着道:“是呀,我们是要马上打大仗了,你是不是都等不及了?”
武小阳也点着头,却是咬着牙,切着齿,那是一种恨不能将美国佬赶尽杀绝的仇恨。
“大家不要着急!”王大虎挥了挥手,对着众人道:“敌人已经渐渐地进入我们的预定战场,虽然他们的兵力众多,武器先进,但是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有更先进的毛主席的思想作为武器,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呵呵,当年的国民党反动派的整编七十四师厉不厉害呀?呵呵,再厉害又有什么了不起,不还是被我们消灭了吗?”
“对!”“是呀!”众人纷纷附和着,但是张贤却皱起了眉头来,无论在什么时候,打仗就是打仗,讲的主要还是双方的策略战术、排兵布阵,战场冲杀,跟什么思想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看来,这位王师长,也是一个喜欢满嘴呼口号,左一个思想,右一个主义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