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连长的话问出口的时候,会场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也许很多的人还要回味着这个罗连长的话意。
张贤的心不安了起来,不敢回应着罗先民的目光,把头转向了窗外,透过一丝破开的木板,他可以看到外面的雪花是越下越大了,这个屋子里其实温度却是在上升,那个炭盆在这个时候越发得热旺了起来,只是张贤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尤其是这双还穿着单胶鞋的双脚,就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一样,冷得都要麻木了。
“罗先民,你这是什么想法?”董政委豁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这个第一营第二连的连长,骂道:“你还是不是党员?你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怎么这种事都能够想得出来?亏你还是一个连长?”
被政委骂得一个狗血喷头,罗先民面红耳赤了起来,却又有些冤枉的样子,辩解着:“我也只是这么问一问,又没有做;可是我们团里却已经有人这么做了!”
张贤不由得把头紧紧地低了下去,不敢抬头看向对面的团领导。
“罗先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夏阳忍不住回过身来,不由得怒气冲冲地骂着这个有些愣头青的二连长。
“我……我没有胡说八道!”罗先民一丝也不示弱,依然显得很是委屈。
看着夏阳愤怒地这么指责罗连长,董杰还以为夏阳是有问题,这种事情是他做的,当下马上把脸阴沉了下来,问道:“夏营长,难道你做了这种事?”
被董杰如此一问,反而将夏阳问得打了一个颤,连忙摇头头,神情很是不自然:“没……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既然你没有做过,心虚什么?”董杰再一次追问着。
一时之间,夏阳也不知道应该来如何回答了,只能嗫嚅着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我做的!”张贤豁然站了起来,在这一时刻,他知道与其让营长来打圆场,还不如自己如实承认的好!
会场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贤,对这个刚刚提拔上来的连长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你?”董杰愣了一下,追问着。
张贤慢慢地点了点头,如实地说明着当时的情况:“当时的火很大,许多人都着了火,我们都在努地扑着大火。但是刘明身上的火太大了,根本就扑不灭了,他被火烧得痛苦万分,往人群里乱撞,所以我就下令打了他一枪,让他尽早结束痛苦!”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张贤的语气十分得平缓,面无表情,仿佛是又回到了那个烈火熊熊的战场之上,他的心被一种深深地愧疚而噬食着,眼睛已经红成了一圈,可是却又欲哭无泪。
会场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大家都是经过那种烈火场面的人,当然也知道张贤所述的那种情况,实际上,那种情况在各营、各连里也多有发生,此时被人说出来的时候,就仿佛刚刚还在眼前,刚刚才落幕一样得清晰。
这种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的时间,蓦然被董政委的一声尖刺的厉喝所打断:“于得水,你还是不是人?怎么能够对自己的同志下令开枪呢?”
张贤低下头去,他无话可说,他也知道在这种场合之下,说什么话都不足以为自己辩解,反而会越描越黑,还不如这样老老实实地挨一顿领导的批评好。
“你这是反动军阀的作风,你这是自私自利的作风!你这就是在犯罪!”董杰已然给他定了一个性。
“阿水也是迫不得已!”猛地,夏阳再一次站了出来,为于得水辩护着。
“你还要替他说话?”也许是被夏阳如此的顶撞,感到有些难堪,董杰马上又把话语的矛头对准了夏阳:“你这个营长也当得不合格,怎么可以纵容一个连长如此胆大妄为,是谁给他的权力?是谁在坦护他?这么大的事你这个营长怎么一点也没有上报呢?你还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同志们吗?”
被董政委劈头盖脸得这么一顿臭骂,夏阳就如同是哑巴吃了黄莲,想再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张义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得难看,对于董杰政委这种抓住把柄便马上上岗上线的作法感到有些讨厌,但是身边团长,却又不便与跟政委对着干,看着张贤和夏阳被批得体无完肤,如果他再不说话的话,可能这两个人就真得会被处理了。当下,他轻咳了一声,示意着夏阳和张贤坐下去,这才道:“刚才政委说得不错,战场上我们对待敌人不能手软,但是对待我们的同志,必须要爱护嘉。我想,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于得水同志下令开枪也是有不得已的初衷的。”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的董杰,此时董政委对于张义为于得水的辩解已经有些不满了起来,但是团长毕竟说出话来还是有些份量的,也只好耐下心来听:“我想,于得水同志下令开枪也不能说不对,如果让刘明把火带到人群中间去,只怕我们牺牲、受伤的同志还要更多,这一点刚才我也说过了,很多的人都是被二次烧伤和烧死的。另外,刚才于得水同志也说过了,他主要还是为了轻减着火人的痛苦,我们谁也没有被汽油弹打中过,否则也不可能会坐到这里来开会;但是,大家又都看到了、体会到了那种被汽油弹打中的惨境,与其被大火活活烧死,让我们的同志忍受煎熬,还不如让他们少受一些痛苦!”
“张团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杰不由得拍案而起,对于张义这种明显得坦护十分得不满起来。
“我只是就事论事!”张义也毫不示弱地回答着,他对于董杰之所以尊重,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的年岁和资历要比自己老,但是他也有他的底线,夏阳和于得水就是他的底线,一个是他必须要倚仗的大哥,一个是他信任的朋友,这两个人就是他在六四三团里的左膀和右臂,缺一不可。
“我看这件事还是会后再讨论!”曹爽连忙起身来和着稀泥,同时告诫着两个人:“今天我们开的是总结会,不是批评会!”
但是,董杰却并不罢休,十分不快地批评着:“张义,虽然你是团长,我也知道你对夏阳和于得水很是偏袒,但是今天你也太过于偏袒了。对自己的同志开枪,这是一个原则性错误,如果今天你不把这件事作出严肃地处理,那么,我只能召开党组织会议,在党内来进行处理了。”
“你想怎么来处理呢?”张义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怒火,问着董杰。
董杰看了下张贤和夏阳,稍微想了一下,道:“于得水不适合当连长,必须要撤下来;夏阳也必须要写出深刻的检讨,党内警告处分!”
张义眨了下眼睛,冷哼一声,道:“那么,你也把我这个团长撤掉好了!”
“你……”董杰被张义的这句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到底他也只是和张义平级的关系,虽然说在团内他是党支部书记,但是涉及到团里的升降,那还要军长说了算,他也根本没有那个权力。张义的这话,无疑是将自己挂在了那里。
一时之间,这个团里的总结会变成了团长与政委的吵架会,整个会场都僵持到了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再说话。
“我接受各种处分!”张贤再一次站了起来,却是朗声的回答着。
大家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这个第一连的新连长,便是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一样看热闹的罗连长,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后悔了起来。
张贤眼睛依然是红红的,却露出了一声惨淡地笑来,对着董杰和张义道:“政委、团长,你们两个也都不要争了,是我的过错,我接受批评。其实这场仗打成这样,我这个做连长的真得心有惭愧,那么多好战士们都牺牲了,那么多的好同志都没回来,可是我还活着,还能够回来,想一想那一张张熟悉而鲜活的面孔,我真得觉得太有愧了,真得没有面目回国去见他们的亲人!”他说得如此诚恳,让这个会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倍受感染。
曹爽站了起来,不由得悠悠地道:“于得水,你们连是伤亡最少的,你都这么说,那么,别人还有什么面目坐在这里呢?”
这一句话说出来,马上令会场上所有的人都惭愧万分,便是刚才还不依不饶的董杰,也有些黯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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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忽然“砰”地一声被撞开来,只见熊三娃和贺强带着几名战士出现在了门口,熊三娃一头的雪花,一进门便大声喊着:“报告!”实际上,他这已经是先斩后奏了,照理说应该先在门外喊这么一声后,等到屋里的领导允许之后,才能进来的。
“熊三娃?”张义和董杰都不由得一愣。
“有什么事?”曹爽拧着眉头问道。
熊三娃看了看此时还站在会场上的张贤,忽然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地道:“是我开枪打死的刘明,跟我们连长没有关系,你们要处分就处分我!”完全是一付敢作敢当的样子。
董杰和张义又是一怔,透过门口处人群的缝隙,张义看到宋铁蛋的身影一晃而过,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定是与宋铁蛋有关系。
张义猜得并不错,宋铁蛋一直守在会场之外,对于会场中的情况也听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正好熊三娃和贺强带着人从这边经过,于是随口向宋铁蛋询问里面开会的情况,宋铁蛋也没有隐瞒,说起了刚刚正在讨论的于得水命令开枪打自己同志的事,于是也就很自然地发生了熊三娃闯进会场来的事。
夏阳和张贤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等张贤开口,夏阳已经喝令了起来:“熊三娃,你乱弹什么琴?这里没有你什么事,快走!快走!”实际上,这也是夏阳的一种保护,生怕再把熊三娃了卷了进来。
张贤也暗自生气,这个熊三娃真得是没事找事横插这么一杠子,虽然明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但是这种方式却只能事得其反,到头来把他也要搭进来。
“熊三娃,这里可是会场,说话不兴信口开河的!”曹爽也在警告着这个小排长。
“我说得都是真话,哪里来的信口开河?”熊三娃却是铁定了心,要为张贤顶罪。
董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来,他知道这个熊三娃是军政委熊卓然的儿子,如果这件事真得也有他的份,却又有些不好办了起来。
“呵呵!好热闹呀!”忽然,门外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当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张义、董杰和曹爽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迎向门口,他们马上知道是谁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