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政委的话其实是制止了夏阳的继续发言,夏阳也十分知趣地坐了下去,重新摊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了新的一页。此时,他的话算是讲完了,便是还有些东西想说,但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来了,如今只好来听别人的发言。
会议继续进行着,在夏阳发言之后,第二营的营长赵桂林和第三营的营长王海涛也相继发言,这两个营长吸取了夏阳刚才发言的教训,没有过多得来谈论他们在战斗中所遇到的困难,反而顺着董政委的意思,只说自己的长处,很少来说自己的短处。比如长途奔袭,比如疲兵之计,尤其是当他们谈到团长的疲兵之计的时候,都神采飞扬着,那也算是他们与美国鬼子的一次交火,正因为有那么一个十分美妙的胜利,所以也就说明了美国佬并不强大。
听着这两个营长的发言,张贤的心里却是暗暗地摇头,如今想来,也就难怪自己弟弟张义之所以会如此来倚仗夏阳的原因了,的确,在六四三团的三个营长中,也只有夏阳敢于说些真话,能够有些头脑,而这另外的两个营长,根本就是惟命是从。
其实对于这几场战斗来说,六四三团还有些说得过去的就应该算是那一夜的夜战,虽然是以一个团的力量击溃了敌人一个营的力量,但是击溃的却是美国佬的主力部队,这对于七十二军来说,就是头一次。也就难怪这两个营长会如此得自豪。
也许是被下属的马屁拍得舒服了,张义并没有马上阻止三营长王海涛的发言,只是每当提起那个夜战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看看对面而坐的张。
曹爽有些听不下去了,再一次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营长王海涛的话,告诉着他:“三营长,今天我们这个会是总结会,不是庆功会,主要还是要多讲讲问题和教训的!”
被曹副团长如此一抢白,这个王营长有些不好意思了,看了看坐在张义身边的董杰,马上道:“好了,我的话讲完了,还是请别的同志来说吧!”
董杰点了点头,却又提醒着大家:“曹副团长说得不错,我们今天主要还是要讲问题,讲教训,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讲讲思想,只有把思想端正了,才可以总结经验,客观地来分析事实,然后再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董政委的这几句话说得还是有些水平的,只是张贤还是有点搞不懂,总结经验,分析事实这和端正思想并不矛盾呀?有必要如此扯得那么远吗?
营长发言之后,自然是教导员、副营长的发言,然后才是连长、指导员等人的发言。这些作为一个团里最基层的干部,已然少了许多营长所在考虑的顾虑,有些人就是实话实说。这种实话还是如此得刺耳,主要讲得还是自己之方面的困难,以及敌人的强大,毕竟在战场上拼命的还是他们,大家都希望能够借着这个会,把自己遇到的问题摆出来,以防备以后再遇到的时候能够很快地解决。也许,哪怕是一点点的提示,都有可能在战场上挽救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面对着这些更为具体、更为琐碎的技术细节,张义与曹爽都十分仔细地听着,仔细地记着,然后又与大家仔细地讨论着解决方案,便是一把勃朗宁轻机枪枪管容易过热变形,应该如何解决的这个问题,便讨论了十多分钟。对于张义与曹爽这两个从基层,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团长和副团长来说,当然十分清楚这些轻微的细节,有的时候就是救命的根本。倒是政委董杰却有些不耐烦了,毕竟作思想工作的人对于这种技术问题听着就有些枯燥了起来。
其实,在这个六四三团里,董政委也算是老政委了,资历比张义还要老。当年他和老团长关山也算是配合得不错,关山转到地方上去了之后,原本他也准备服从组织的安排,随着七十二军转业的,但是却没有想到七十二军还会走到朝鲜战场之上来,而那个当年还在他职位之下的张义会坐上这个团长的位置,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刘兴华军长一手提拔的缘故,但是心里头却十分得不舒服,只是碍于张义此时团长的情面,肯定还要以大局为重,作为政委还是要尽心尽力地来帮扶他一把的。所以在张义上任之初,董杰便与张义达到了一种默契,那就是在军事指挥上,以张义为主;而在党内生活和思想工作上,还是要以董杰为主的。
实际上,张义心里也十分清楚董杰的想法,毕竟自己是一个后上来的人,毕竟董政委曾是自己的上级,如今和他平起平坐,不论别的,就算是论年纪和资历来说,自己也要尊重一下他的意见。也正因为张义对这位老大哥的恭敬,所以这两人在一起合作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红过脸,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可是,曹爽的到来,却令六四三团里的团长与政委之间的些微平衡被打破了。曹副团长也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尤其是他这种直爽而不知进退的性格,让人就很伤些脑筋。经常有的时候,曹爽连张义的命令都要怀疑,就更不要说对董杰政委的说教了,这令董政委十分得不快,却又有些无可奈何,毕竟曹副团长还是王师长的心腹,说不定有那么一天他不是去顶替团长就是来顶替政委了。也正因为如此,张义的工作反而好做了许多,董政委已经很少在他的面前倚老卖老了,反而是想要与他达成攻守同盟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来,董杰与张义也算是有好几年的交情了,这一点曹爽是无论如何也比之不上的。
“于得水,下面你来说一说吧!”终于,张义喊到了张贤的头上,这一回是轮到了他。
张贤应着站起了来,却是环伺了一下大家,然后把目光投向对面的团长、政委和副团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刚才我们营长已经把我们的连的意见都说了!”
“欸!这怎么行呢?”曹爽第一个不干了起来:“你们营长是你们营长,你是你!于得水,我觉得我们整个团里,就数你们连打得最好,怎么也要把你们连的经验说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不都光你们连打得好,我还希望我们团所有的连都打得好,那才真得是好了!”
“是呀!”张义也道:“阿水,你们连的确打得很不错,还是说一说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于这个曹副团长,张贤还真得不讨厌了,虽然这个人显得十分得狂妄,但是说出话来却也实实在在,绝没有一点的虚情假意。此时,曹爽的话,也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对自己的一种看重。人,贵在还要识些抬举的,所以被曹爽如此一说,张贤也不得不说上几句。
“怎么说呢?”张贤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样子,想了一下,还是道:“要说打得好,其实还是团长指挥得好,是政委和副团长指挥得好,还有我们营长指挥得好!”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张贤都觉得自己是在恶心自己,自己是越活越没有出息了。
不等别人反应过来,曹爽却当先地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我说于得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是要听你的经验,你却上来一讲就是大拍马屁,政委和我什么时候指挥你了?你要拍等会后拍去!”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遇到了曹爽这个直肠了的副团长,有话没话地把这些话说透,令在场的人都轰堂大笑了起来。
张贤也有些脸红,虽然说出刚才那些话来的时候,原本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在官场上厮混了那么多年,其实无论是国民党也好,还是共产党也好,很多的人都还是喜欢听一听拍马屁的话,说话之前,先把马屁拍好,如果下面再说些什么不对的话时,别人也就会体谅得多,这也就是他为人的一个狡猾之处,却没有想到屡试不爽的经验如今却在这个曹副团长的面前碰了壁。不过,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虽然曹副团长不爱听,但是董政委显然还是爱听的。
张贤也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转入了正题上:“呵呵,其实我真得没有什么好讲的,要说我们连打得不错,但是伤亡也挺大的!……”
“于得水,你可是在火线上提起来的连长,虽然刚刚当这个连长,但是你们连的阻击阵地上却是死的人最少的,你要是都这么说,那么别的连又还有什么脸来吹呢?”曹爽再一次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话令张贤有些不安起来,分明看到别的连长投向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变化,连忙辩解着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们事先就把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想到,然后教战士们提前作好应对的准备,我想我们的伤亡一定会大幅度降低下来!”
“你的这个想法不错!”董杰接口道,却又嘲笑着:“只是我们又不是诸葛亮,又不会掐又不会算,要是我们能掐会算,呵呵,那这仗还打什么?算出敌人在哪里有兵,哪里有炮,哪里在做什么,然后一一应对,胜利也就指日可待了!”他说着,当先的笑了起来。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贤闭上了嘴,他知道他的话又被误解了,与其再和大家没完没了地解释,被人不知好歹地取笑,还不如一言不发。
曹爽并没有笑出来,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不由得问着:“对了,于得水,你们连打敌人的机步结合很有经验呀,呵呵,放过敌人的坦克,然后猛打他们的步兵,这一招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听着曹爽的夸赞,张贤却有些惭愧,其实他的这个战术并不是什么创举,二战中就已经有人使用过,只是面对曹爽的询问,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解释之词,只能傻傻地笑了笑,道:“我看敌人的坦克和步兵的距离有些远,而且他们的坦克又不多,当时我们的火箭弹已经用完了,就那么一辆坦克冲过来,我们也打不动,所以也只好那么来打,其实就是被逼的!”
“不管是不是被逼的,我看以后我们可以参照着这个套路,从他们的坦克和步兵的结合部来打,派人专门爆破他们的坦克,这样还好打一些!”曹爽建议着。
但是张贤却马上摇起了头来,一本正经地道:“这也要看情况!如果敌人的坦克和步兵过多,而且过于紧密,就不适合!”
“是呀!”张义也点着头:“如果那样,我们放过了坦克,也就是等于把敌人步兵放上了阵地,再想把他们打下去可就要难打多了!”
大家也都一起点着头。觉得团长分析得不错。
张义看着张贤,又想到了他刚才的发言,经不住地再一次问道:“阿水,你刚才说的那个建议也不错,事先把能想到的全想到,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幸的发生。比如这一次,我们要是能够想到敌人会投掷凝固汽油弹,事先告诉战士们应该怎么来防范这种火焰,也许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伤亡。”
张贤连连点着头,这才是刚才他要说的。
只听着张义有些痛心地道:“我们很多的同志,其实本来没有被烧到,但是他们不了解敌人的这种恶毒的汽油弹,去帮忙那些着火的同志扑火,自己反而被火烧着了。而这种火越是扑打,就越是容易粘到哪里都是,在地上打滚都不行,反而会把全身引着。正因为我们许多的战士们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二次烧伤、烧死的人很多!”
“团长,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来解救那些被火烧到的同志们呢?”有人已经在问了起来,的确,那场大火着实地令人心悸,同时也令人悲愤。
针对于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之间,张义也是无法回答的,他想了一想,只能告诉大家:“火势小的时候,可以用土来灭;只是火势大的时候……”他说到这里,已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说了,停顿了片刻,还是道:“如果真得扑不灭了,那也就只好……”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他要说得是什么。
一时之间,整个会场之中一片得寂静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张贤却是非常清楚的,那种汽油弹如果真得一下子打中了人了身体倒也简单,那是一种上千度高温的火焰,可以在几秒钟内便将人烧个焦透,那个被烧的人也许只挣扎着这么几秒钟,但是旁边的人看着却是一种折磨。而对于更多是火势由小变大的情况里,那种挣扎与痛苦却不是几秒钟就可以解决的,可能持续的时间会很长,那才是真正得问题。
“我有话说!”有人打破了这个沉默,忽然站了起来。
大家一起看去时,这个人正是第一营第二连的连长罗先民。
“罗连长,你有什么话?”张义问道。
罗先民看了张贤一眼,问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要是那个被烧的同志火扑不灭,可不可以打死他?”
所有的人都不由得一愣,张贤的心一下子却透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