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终于醒过来了,但是此时的身体还是异常得虚弱,大脑显然也出现了问题,几乎是一句话也不说,一见到有人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便会蜷缩成一团,惊恐万状地哆嗦起来。
对于王金娜来说,一直拒绝宋明亮想要尽快提审的要求,告诉这位宋主任,要想重新审问这个病人,最少要等半个月之后了。如果他现在就提审的话,那么王金娜明确的表示,这个病人的生死她将不再过问。
宋明亮也很无奈,这位王医生他是得罪不起的,要是王金娜真得不管这个病人了,就很可能跟周医生所说的一样,这个病人的病情很可能马上恶化,到时真得什么也问不出来。再说,便是现在提审王江,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很难问出什么来的。当下他也只得答应了王金娜的要求,不过,宋明亮还是每隔一天就会跑到医院里来一次,查看王江的恢复情况。
实际上,不让宋明亮这么快查问王江,这是张贤出的主意,他是想赶在宋明亮审问之前,找机会亲自问一问这位老同学,为什么要诬陷熊三娃和陈大兴。
同在一家医院里,这种机会还是很快就到了。
王江可以从床上起身的时候,每天王金娜都会安排着他坐到轮椅上,让一个护士推到病房外面的大花园里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是极其有益的事。在护士推着王江散步的时候,后面总会有两个背着枪的解放军警卫跟着,宋明亮是生怕再也什么意外,对这个人证保护有嘉。也正是因为这两个解放军警卫跟得太紧,几次同样在花园里散步的张贤想要靠上前去,都因为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而没有成功。
王江的精神状态逐渐地好转了起来,只是一直沉默不语,每一次见到王金娜的时候,便象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紧紧地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一天,护士小兰推着王江走进了花园里,那两个解放军战士也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走出没有多远,便看到了王金娜抱着一大堆的资料过来,却是脚下一滑,摔将下去,那些资料散了一地,两个解放军战士早就与王金娜混得熟了,见状,一起上前帮她捡着东西,王金娜笑了笑,对着两个人道:“正好呀,你们两个好人做到底,我还有一张桌子要搬过来,正愁找不到人抬呢,你们两个帮我抬一下!”
这两名战士对望了一眼,回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王江,有些犹豫,却又不好拒绝王金娜的请求。
仿佛是看出了两个人的心思,王金娜笑道:“这个人又跑不了,还有护士在这里,你们怕什么?也就十分钟!”
两名战士想了想,只好点了点头。
王金娜带着两个人去搬桌子,王江被小兰推到了一簇红茶花之下,这个时候张贤从后面转了出来,他此时也穿着一身病号服,也是这个医院里的病人。小兰正想跟他搭话的时候,远远的便传来了徐小曼的呼唤声,仿佛是有什么事找她。小兰一边应着,一边连忙对着张贤道:“于得水,帮我看一下这个人,我去一会儿就过来!”
这正是张贤所巴不得的事,点着头:“你去吧,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小兰放心地走了,这个花园里此时只剩下了王江与张贤。
王江愣愣地看着张贤,对于这张面孔还是记得的,这个于得水,正是把他送到水电站的那个排长。
“还认得我吗?”张贤问着王江,他此时心里面也没有多少底,生怕着这位同学变疯了。
王江愣了半天,好象在想着什么,最后却终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贤有些欣喜,看来王江还是有些意识的,还是有一点记忆的。他来到了王江的身边,看着他涣散无神的眼睛,心里却是感到了一种悲伤,他来到了王江的面前,蹲下身子,两个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蓦然,王江的眼睛忽地一闪,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却又很快地隐退了下去,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
“对不起!”张贤由衷地道着歉:“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去水电站工作,也就不会被他们当成特务抓起来了!”
王江依然没有答话,但是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他听懂了张贤的话,也许这么长时间以来,那种被打成特务的委屈一直就没有人能够倾诉,这个时候有人能够理解他,把他当成好人,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极大的安慰。
“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是被他们屈打成招的!”张贤再一次开导着自己的这位同学,他知道此时,这个同学已经被吓破了胆,可能很多的话都不敢说了,他必须要让王江在宋明亮再审的时候有翻供的勇气,否则,只怕经历过一番痛苦之后,王江不敢说出实情来。
王江的眼睛眨了一下,仿佛是听懂了张贤的话,可是也只愣了片刻,却又呆滞了起来。
“还记得熊三娃吗?”张贤再一次问着。
王江又想了想,点了点头。不管以前是怎么回事,如今,熊三娃是他流落到昆明之后,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他当然不会忘记。
“他如今和陈大兴,就是因为你,被当成了特务关了起来!”张贤如实地告诉着王江。
王江猛地抬起了头来,好象马上想到了什么一样,怔怔地望着张贤,脸上已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来。显然,他虽然大脑受了伤,但是记忆还没有全部失去,还对某些人、某些事印象深刻。
“过两天会有人来问你情况,你要是再说熊三娃是特务,那么他就会被拉出去枪毙,以后就没有人再来照顾你了!”张贤低低地声音告诉着他,却是异常得清晰。
王江的眼睛睁得老大,猛地摇了摇头,面露着恐惧,从喉咙里吐出了一个字来:“不!”
张贤怔了怔,连忙问道:“是不是他们威胁你了?”
王江没有回答,也没有别的表情,但是那种恐惧却依然如故,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张贤猛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胸膛,那里是一条条正在结着痂的伤口,看着这些有如蜈蚣一样的大疤,王江的身体已然蜷成了一团,哆嗦得更加厉害了起来。
“别怕,我也被他们打过!你看,这就是他们在我身上留下来的!”他说着,重新扣上了衣服,又接着道:“但是我不怕,我什么也没有说,做人就要顶天立地,没做过的事便是死也不能承认!更不能为了怕死而诬陷他人!”
王江的身体在渐渐地平复,张贤知道,他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告诉我,是谁要你诬陷熊三娃的?”张贤等他平静下来,这才缓缓地问着。
王江睁大的眼睛却在逐渐地收缩,再一次萎靡了起来。
“告诉我,到底是谁?”张贤不容他回避,紧追着他在问着。
王江还是不答一句。
“是那个耿处长吗?”张贤问着。
王江愣了愣,显然是在回忆着那个耿处长是谁,好半天仿佛是想了起来,却又摇了摇头。
“不是耿处长?”张贤也有些奇怪,又问着:“是宋明亮主任?”
王江还是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赵部长?”张贤再一次问道,数着敌工部、保卫部那几个领导的名字。
王江的眼睛亮了一下,但是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张贤忽然一动,也许这个幕后的主使就是哪个部长,只是姓名不对。军区及七十二军里的部长就是那么几位,于是他开始一个个地问着:“李部长?”“卫部长?”“孟部长?”“孙部长?”王江都摇着头,当张贤叫出“林部长”的时候,王江愣了一下,没有再摇头。
“是林部长吗?”张贤再一次问道。
王江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点头,也许是在回忆那个威胁自己的人的情况。
蓦然,张贤听到了“咔”的一声,对于他这个经历过无数阵仗的人来说,那分明就是手枪推开保险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这个宁静的花园里却十分得清晰。他暗叫不好,猛地将王江推开来,却感到自己的肩膀一痛,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衣服过去,把他的皮擦掉了一块,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一枪是无声手枪,一定是装了消音器,不然应该会有很大的动静。
张贤的反应也极快,他马上想到了什么,大声地叫了起来:“有敌人!”
那个开枪的人也被张贤的喊声吓坏了,没有顾得上再开第二枪,便连忙逃遁而去,他跑得还算是很快,在听到张贤的喊声后,赶过来的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连他的人影子都没有看到。
不过,当人们再一次从地上扶起缩成一团的王江时,他已经吓得连摇头和点头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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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差一点被人杀死,这让宋明亮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说明有人希望王江去死,这样一来便可以让熊三娃与陈大兴的案子板上钉钉了,就算是这两个人不咬出熊卓然来,熊卓然的日子也一定不好过,最其马他的七十二军政委一职是当不了的。
刘兴华与王勇同时也知道了消息,两个人都意识到,七十二军里肯定是真得有一个敌人,不管这个敌人是集团也好,还是一个人也好,必须要抓将出来,否则这支队伍将永无宁日。
在王江刚刚恢复平静地时候,宋明亮便不顾王金娜的再三反对,坚持地对这个人证做了二次提审,此时的王江,除了恐惧之外,根本无法回答宋明亮的问话,但是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还能够通过摇头和点头来表示对与错。王江承认了自己诬陷熊三娃和陈大兴,但是就如同张贤问的一样,在问到谁在幕后指使的时候,他便浑身抽搐了起来,然后便不能控制自己,放声地大哭了起来,审讯也只得到此结束。
张贤知道,王江已经快要被逼疯了,他只担心自己这位还活着的老同学会真得疯起来。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江并没有真得疯起来,而是在一个雷雨之夜,偷偷地从医院的病房里逃了出去,爬过了医院的围墙,跳进了紧挨着医院的滇池里。
第二天,当王江的尸体被从湖里打捞上岸的时候,人们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而那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指着他的尸体,却是告诉着围观的群众:“这是一个反革命分子,是个特务,他这是畏罪自杀!”于是,引来的并不是人们的同情,反而是人们的憎恶与唾弃!
宋明亮派人替王江收了尸,他还在怀疑王江这是被谋杀,但是几经侦查,却又没有发现丝毫的蛛丝马迹。
张贤的心却是一片得死灰,王江的死令他沮丧透顶,他知道王江这是因为不堪忍受恐惧的煎熬,所以才选择了逃避。如今,他活着就是一种苦难,与其如此,还不如一死!有的时候,死就是一种最好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