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铁窗外直射进来,正照在张贤的脸上,他痛苦地睁开了双眼,立时感到了一阵耀眼的眩晕,前眼闪着一片的金光,恍恍惚惚之间,仿佛有人在低声地呼唤着:“阿水!阿水!……”这应该是他的名字,这个时候,他不是叫做张贤,还是叫做于得水。
这个时候,他的意识才渐渐地清醒,他已经能够适应这刺眼阳光了,反而觉得这种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是无比得舒服,使这个阴冷的牢房里平添了几分的温馨。
能够感觉阳光,感觉温煦,这说明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死!
张贤想要翻身坐起来,可是刚一动,便觉出浑身上下的疼痛,而自己也根本没有一点可以翻身的力气。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两天粒米未进了,同时,他也被那个姓耿的拷打了两天。这个姓耿的显然是一个十分在行的打手,他打人的时候会把上身的衣服脱光,光着脊梁,鞭子从来就抽不到脸上来,打在身上也从来不会是原来的地方,每一鞭下去,身上便会肿起一条长长的血印,这两天下来,张贤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了,再穿上衬衣,马上便被染成了一条条的红色,不久又被浸成了红褐色,那是血干了之后的颜色!而更令张贤无法忍受的是衬衣贴在身上结痂,第二天再一次行刑的时候,被强行脱下,又是一身的血。鞭子抽在还未消肿的印痕之上,更是鲜血直淋,那种痛可以把人整个地噬食掉,到最后晕死过去。
想来,这一次又是昏死过去了,所以才会被抛到这座监牢里,再想回那个条件还比较优越的单间,肯定是不可能了。张贤开始怀念起宋明亮来,与这个姓耿的比起来,宋主任真得就是仁之义尽了。
耿处长其实只是要张贤的一句话,那就是要他承认自己是潜伏的特务。但是张贤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自己真得承认了,那么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他强忍着身心无比的痛苦,宁愿死也不愿意承认,对于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的他来说,这一点痛苦也还是能够承受的,所以到最后,他干脆一言不发,任耿处长问什么,都一句不答。
张贤的不配合,更是引来了耿处长的愤怒。其实,这个耿处长也很为难,他要的是张贤自己的承认,因为陪同他一起审问的干部也一直在冷眼观察着这一切,如果他无法令这个叫于得水的兵低头的话,那么他这个新来的人只怕会受人白眼,被别人耻笑。
耿处长曾更换了一种方式,告诉张贤,有人已经指认了他,如果他现在自首,还可以从宽处理。开始的时候,张贤还有些心慌,但是看着这位屠夫一样的这位侦讯处长的眼神,他相信这是一种诱供,想一想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几乎都是自己的亲人,除了熊三娃与陈大兴,张义和王金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说出来,再说这位耿处长只怕也没有能力来拘捕张义或者王金娜,他唯一可以拘捕的只有陈大兴和熊三娃。但是,张贤宁可相信张义会出卖自己,也不会相信陈大兴和熊三娃能出卖自己。
只是,张贤一直有些不明白,这位耿处长为什么非要想把自己打成特务呢?就凭着那一本并没有确定了的肖剑的日记,就可以定他的罪吗?难道抓住他这一个特务对于耿处长来说,真得就可以升官发财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自己当真得承认是特务的话,那么后面一定还会有许多问题出现,耿处长肯定还会追问谁是同伙,追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做过哪些坏事?等等,到时,只要跟自己稍有来往的人,只怕都会成为被审查隔离的对象。
也许,这位耿处长要把自己打成潜伏特务是另有原因的,更或者说是醉翁之间不在酒。
此时,张贤已经不想去猜测那个姓耿的是什么目的了,他的耳边还在传来别人的轻呼:“阿水!阿水……”他努力地翻了一个身,马上浑身痛得如同整个身体都要爆炸开来,侧过脸去,他看到了小韩那双焦急的眼睛。
小韩,名字叫做韩顺,是这里负责警卫的一个班长,他与熊三娃很好,两个人是老乡,两家只隔着一座山,实际上在小的时候还一起玩过。在七十二军的几万人里,能够遇到这么近的乡亲,又是小时的玩伴,着实是不容易的,所以这两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得很近,尽管不是在一个单位,但还是时不时地会在休假的时候互相走动走动,所以这个小韩认识张贤也就很自然了。
想一想,这间监牢中,还有谁能够进来呢?也只有小韩会出现。
张贤用尽全力,从地上爬到了铁栏杆的边上,他的嘴唇干得早已经暴了皮,看到小韩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渴求着:“水!水!……”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却异常得清晰。
小韩连忙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了他,可是张贤颤微微地手根本就拧不开壶盖。小韩又把水壶拿过来,帮他拧开了壶盖,可是张贤带着镣铐的手在这个时候却举不起来了,小韩轻轻地把水壶倾斜下来,让水缓缓地、细细地流出壶口,张贤张大了嘴,努力地用嘴接着这有如甘霖一样的水,喝到嘴里立时让他干得发甜的嗓子马上湿润了起来,咕咚咚地咽下去,只觉得甘甜无比。
转眼之间,半壶水喝进了张贤的肚子里。韩顺看着张贤如此急迫的样子,心里头很是难受,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两个包子来递过去,张贤想也未想,接过来便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包子是什么馅的。他知道要想活着走出这个牢房,必须还是要吃点东西的,不管有多难咽,也要吃进去。
“今天才轮到我当值!”韩顺看着张贤如同饿鬼一样吃着包子,一边告诉他:“我知道那个姓耿的是想把你整死!”
张贤愣了愣,他的神志还很清晰,听着小韩的话,好象知道点什么似的。
“你可千万要挺下来,千万不能死!”韩顺轻声急迫地说着:“你要是真得死了,那么三娃也就没命了!”
张贤马上抬起了头来,虽然嘴里还塞着东西,却已然停止了咀嚼,一双惊疑的眼睛直看着韩顺。
韩顺明白他想要知道究竟,于是接着道:“哎!都怪我,昨天三娃过来找我,问你的情况,我就如实说了。今天,姓耿的派人找陈大兴和他过来谈话,他说着说着,就跟姓耿的吵起来了,还把他打了,他和陈大兴都被抓起来了!”
张贤握在另一只手上的包子,不由得一松,滚落到了地上,心下里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慌,这种惊慌在他这几天里都不曾有过的。
韩顺看到了他手中的包子跌落,连忙替他捡了起来,重新放到了他的手上,虽然这个包子已经沾满了灰尘,但是张贤还是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口中。咬了一口,使劲地咀嚼着咽下喉咙,缓了一下,才沉声问着:“三娃怎么会打他?”
韩顺道:“他跟三娃说你已经招供了,要三娃也跟着招供,还说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三娃和陈大兴是个有组织的潜伏特务组织,还要他交待出你们的上一级领导,以将功赎罪。三娃骂他胡说八道,就这么跟他打起来了!”
张贤却是一声得长叹,三娃到底还是三娃,远远不及自己能够沉得住气。
“我知道,他是想把三娃搞死!”韩顺接着道:“阿水,你要是真得招认的话,那么你不仅自己活不成,而且还要害死三娃和陈大兴!”
小韩的话,令张贤越发得清晰了起来,旁观者清,想来这个韩顺也并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兵,这个人的头脑至少要比熊三娃精明得多,他仿佛还知道很多的事情,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张贤问着。
韩顺犹豫了一下,好象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道:“阿水,咱们两个也算是老交情了,看你真得是条汉子,我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是有人故意要害你们,要你们死!”
“谁?”张贤连忙问道。
韩顺眨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着,没有再说下去。
“是宋主任?”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韩顺摇了摇头:“宋主任可没有那么坏,要是他不出差就好了,这个姓耿的也就搞不出这么多的事来!”
“宋主任出差去哪里了?”张贤不由得问道。
“河南!”韩顺随口说着。
张贤不由得一愣,河南?那正是于得水的老家,难道他还真得亲自去那里调查于得水的身世去了吗?可是,这种问题想来宋明亮也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此时更关心的还是韩顺所说的那个要害他们的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张贤的心就好象被人提起来了一样,恨不能从韩顺的嗓子里把他的话抠出来。
但是,韩顺还是摇了摇头,道:“这种事没有证据,是不能乱说的。”
张贤还想追问下去,却听到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韩顺连忙收起了自己的水壶,向外面跑去。张贤知道,这是巡逻的过来了。他希望韩顺能够在那些巡逻的人过去之后,韩顺还能够回来,可是这个小韩却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