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在见到张贤的时候,根本只字不提那个日记本的事,只是问了下他的病体恢复情况,然后因为他的通讯员有事把他叫出去,便再没有回来。连张贤想要开口来问一问的时间都没有。
张贤满是狐疑,显然,武小阳让夏阳托交的就是那个日记本,不然为什么夏阳见到他的时候装作没有这回事呢?再说,武小阳复员离去也已经两天了,这两天的时间里,足够夏阳把什么事都想到。也许,武小阳没有把那本日记让熊三娃转交给自己,而是交给了夏阳,也是出于他的一种聪明。武小阳肯定是看过了那本日记,毕竟与阿水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虽然曾经有过隔阂,但是此后的交情还是不错的。肖剑在日记里提到于得水的身份值得怀疑,肯定令武小阳有些触动,也一定让武小阳左右为难过,他不能相信于得水就是一个隐藏的特务,却又无法解释肖剑提出来的种种疑点,思前想后,在感情义气与公事公办之间,他最终取了一个折衷,把这本日记交给了作为领导的夏阳,也就是把这道难题当成一个球踢了出去,自己置身事外。为了不使于得水埋怨,武小阳最终在临上车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熊三娃,让他转告过来,这也是武小阳的狡猾之处。
如今,日记本到了夏阳的手里,夏阳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仿佛从来不知道这一件事。张贤真得无法猜出夏营长的想法来,不知道他的闷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有心当面去问一问他,却又转念一想,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愚蠢。仔细回忆了一下,其实那本日记里,也只是对他提出了怀疑,便是怀疑的事例,如今也无据可查,他为什么要担心呢?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张贤心里平静了下来,是呀!如果自己的阵脚乱了,首先地心虚起来,那么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无法谈起,肯定会被人抓住把柄。当前之计,还是要沉着应对,丢了肖剑的日记本,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的事情是自己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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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里,一切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张贤已经好转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已经可以带着自己的排出去巡逻,执行任务了。可是这两天里,夏阳却一直没有露面,好象是专门要躲着他似的,有一次张贤真得下定了决心,准备去问一问夏阳,到底有没有拿到那本日记,事先他都想好了自己的说词,可是当他来到夏营长的独间时,那的门却是锁着,通讯员告诉他,夏营长去军部里开会去了,走了两天。
第三天一大早的时候,张贤还如往常那样,带着队伍正准备出门,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营房门口,大家一起看去,只见车上跳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夏阳,而跟在他的身后的,张贤也是认得的,正是此时已经调往了军中敌工部工作的宋明亮。两个人径直得来到了张贤的身边,夏阳对着张贤道:“于排长,宋主任找你有些事,今天你不用出勤了!”
张贤愣了愣,转头看着夏阳身后的宋明亮,这个戴着一幅眼镜的敌工人员,实际上此时就是负责反击敌特工作的,说白了就是抓特务的人。宋明亮看着张贤,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一丝不苟,严肃得好象是在背毛主席的语录。张贤的心忽悠地一下便晃了起来,但是脸上还保持着平静,再把头转回,想要看清夏阳此时的表情,他知道,如果宋明亮找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夏阳已经把那本日记交了上去。
仿佛是心中有鬼,夏阳并没有再回身看他,而是躲避一样地把头转向了他处。
“宋主任有什么事呀?”张贤故做镇定地问道。
此时,很多人的目光也都投了过来,宋明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扫视了一下众人,才缓缓地道:“你跟我走就知道了!”说着,主动的打开了吉普车的车门,张贤犹豫了一下,钻了进去,他也随后上去,坐在了张贤的身边。
吉普车没有马上开动,张贤已经听到了熊三娃有些急迫的声音在问着:“营长,排长怎么了?”
夏阳的声音也很平静,淡淡地道:“宋主任有些事要找他核实一下,大家不要瞎猜了,出勤了!”
看着车外面的战友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吉普车前走过,张贤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海底,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怕这一去,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把你的枪给我!”宋明亮命令着。
张贤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枪交了出去。宋明亮接过这把枪,顺手递给了坐在前面一个警卫人员,下令着:“我们走!”
吉普车开动了起来,发出一声轰鸣,转眼之间,便将那座营房抛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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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上的时候,张贤还没有回来,熊三娃便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头忽然便隐隐地不安起来。武小阳走了之后,他被提拔当了这个排的副排长,今天夏阳又指定他作为这个排的代理排长,却并没有说明要代上几天,看这个样子,张贤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终于,在吃过了晚饭之后,熊三娃来到了夏阳的住所之前,这间独屋的木门开着,外面垂着一扇崩紧的轻纱,这是为了阻挡蚊子和苍蝇侵入的。熊三娃撩开这纱垂,屋里面夏阳正坐在窗前看着什么书,听到声音他抬起了头来,见到熊三娃,于是把书合拢来,笑道:“三娃呀,里面坐!”
熊三娃也不客气,进入这个屋里来,实际上这个小屋子里除了一挂着蚊帐的床外,再放上一张桌子,几乎就没有什么地方了,他看了看,最终在床边坐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夏阳十分自信地说着,起身来为熊三娃倒了一杯水,放在了他的身前。
熊三娃并没有端起这杯水来,不快地问着:“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夏阳点着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问道:“你是不是要问于得水的事?”
熊三娃点了点头:“他到底是怎么了?被宋主任带走了?”
夏阳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问着他:“三娃,我知道你跟于得水的关系最好,形影不离,但是我也相信你会明辨是非的,不会因个人的义气而将党和人民的利益弃之不顾!”
熊三娃愣了愣,想来夏阳把话说到了这么高的高度,一定是掌握了张贤什么对不起党和人民的把柄,于是问着:“你说吧,于得水犯了什么错?”
看着熊三娃依然这么气冲冲的样子,夏阳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还是道:“如果阿水是一个潜伏的特务,你会怎么看?”
熊三娃豁然站了起来,怒目直视着夏阳,愤怒地道:“营长,你是不是这几天抓反革命抓昏了头?怎么可以怀疑阿水呢?他怎么可能是特务呢?”
“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我想得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人,我们根本无法看透!”夏阳耐心地向熊三娃解释着。
熊三娃也在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他想到张贤曾经告诫过他的话,人越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越是容易犯下致命的错误,他努力地使自己平静,问着夏阳:“你说阿水是特务,你有什么证据?”
夏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有!”
“你没有怎么可以瞎说?”
“但是有人有!”
“谁?”
“肖剑!”夏阳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来。
熊三娃不由得怔住了,半天之后才反应了过来,却是不解地道:“肖剑都死了几个月了,他能做什么证?”
夏阳认真地道:“肖剑虽然牺牲了,但是他留下了一本日记!”
“日记?”熊三娃愣了愣,终于明白了过来,不由得问着:“难道肖剑在那本日记里说阿水是特务?”
夏阳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没有肯定!”夏阳坚持着道:“肖剑在日记里怀疑阿水的身份,现在我想一想,阿水的确有很多的地方令人怀疑,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是绝不能容许有半点渣子的,我想你也加入这个队伍那么久了,应该可以理解!”
熊三娃的眼睛通红了起来,刚刚压起的火气又油然而生:“渣子?你怀疑阿水是特务?营长,你仔细想一想,阿水干过什么坏事没有?他对不起大家过没有?你能说出一件来,我今天也就不为他说话了!”
夏阳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也想了很久,想不出他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但是,也许应了那一句话,越是危险的敌人,可能隐藏得就越深。肖剑是搞间谍工作的,他的眼光比我们要强得多。所以,我思忖来思忖去,觉得这件事还是查一下的好,如果阿水是清白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经得起这一次的考验!”
熊三娃怒视的眼睛几乎要眯成了一条线来,看得夏阳都有些心虚了,他使劲地咬了咬唇,这是张贤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他对着夏阳道:“营长,如果阿水是特务,那么我跟他这么好,我可能也是特务,你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送过去呢?”
明知道这是熊三娃在讲气话,夏阳不以为然,反而语重心长起来:“三娃,你不要这么激动,其实查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你看看我,当初我也是被人怀疑的叛徒,但是如今真象大白了,党和人民自然会相信你的!”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心里头却是隐隐地感到一阵酸楚,被人误会的感觉并不好受,那是一种可以令人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宁愿去死的痛苦,只是他终于熬过来了,他也希望于得水也能够经受得起这种考验。
“我真得很后悔!”熊三娃喃喃自语着。
“后悔什么?”夏阳经不住地问着。
“我后悔当时为什么要为你作证,就说你已经叛变了或许更好一点!”熊三娃实话实说着,这也是他此时的真心感受。的确,夏阳能够洗清污点,还是因不他的功劳。
夏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手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打消他的怒火了。
熊三娃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他抛下还在发愣的营长,快步赶出了门去,如今他知道张贤已然处在了一个风口浪尖之上,很有可能会被掀起的巨浪一口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