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花呀!”看着张贤慢慢地走过来,王金娜经不住地说着。
张贤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与王金娜初次逛街的情景,也是在昆明的街头,那一天他送给了娜娜一大束结白的栀子花,那是他的所爱,如今也成了王金娜的所爱。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花束,这是一捧红色的山茶花,其间还夹杂着几朵黄色和白色的,并且许多还是含苞待放的骨朵。
张贤真得有心将手中的这把花送给自己的妻子,可是这束花是他答应要替小真送给熊三娃的。当下,听到王金娜说起,他笑了一下,只得道:“熊政委的女儿让我替她把这束花送给三娃,那是她的三哥,我答应了人家!”
王金娜也笑了,道:“看你,我又不是要你手里的这捧花!”
“于叔叔,你唱得真好听!”小虎插言地叫着。
张贤的心里却有些别扭,把手中的花递给了王金娜,俯身抱起了自己的儿子,笑眯眯地道:“小虎,叫我爸爸好吗?”
小虎怔了一下,皱着眉头嚷着:“不叫不叫!好多叔叔都要我管他们叫爸爸,我就是不叫!”
张贤与王金娜对视了一眼,王金娜可以看出来他心头的那份苦涩的滋味,她对着小虎道:“小虎,于叔叔唱歌这么好听,你以后就叫他爸爸,他会给你唱好多好听的歌的!”
小虎想了一下,觉得这种交换也不错,终于开口喊着:“爸爸!”
“唉!”张贤一口答应着,马上心花怒放了起来。
可是,好景总是不够长,张贤还有许多的话想跟王金娜倾诉,夏阳不知道从剧院里钻出来,远远的在喊了:“阿水呀,你在做什么呢?还不回来?”
部队是在纪律的,张贤知道自己身为一排之长,就算是表演结束了,也不可能休息,还要回到座位上去看好自己的兵,他连忙回头应着:“这就来了!”
夏阳并没有看到王金娜,又转身回了剧院里。
张贤放下了小虎,从王金娜的手里接过了花束,却又有些难舍,还是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王金娜喊了一声。
张贤回过头来。
“明天晚上刘兴华在民族歌舞厅举办你们七十二军的新年舞会,你一定要来啊!”王金娜告诉着他。
张贤却是一声苦笑,他也知道这个舞会的事,只是能去参加舞会的人也是有条件的,大多是营长以上,实际上是刘兴华为了解决七十二军里部分岁数过大的干部婚姻问题,而专门举行的,他同时也联系了昆明女校和造布厂的女工参加。
“我这个身份,还是算了吧!”张贤答着。
“没事,张义会带着你去的!”王金娜肯定着,同时道:“呵呵,我们有好几年没有在一起跳过舞了!”
张贤不由得一愣,蓦然想起来,自从他离开武汉以后,便再没有与王金娜一起跳过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快要把舞步忘记了。
“到时我看吧!”他只能这样的回答着自己的妻子。
“你一定要去哟!”王金娜再一次叮嘱着。
可是,张贤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忐忑,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还是转过身向剧院里走去。
※※※
联欢会终于结束了,那个被请来的京剧戏班开锣登场,剧说这个戏班里还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刀马旦,演的是又热闹又好看的《对花枪》,只是张贤已经无心观赏,手里捧着鲜花,心儿却早就飞到了当年那个战火纷乱的昆明城,还回忆着第一次与王金娜相识时的情景。
喝彩声声声不断,戏台上旌旗飞舞,枪走银蛇,煞是热闹,可是,张贤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个初识的舞场之上,自己正带着王金娜在舞池里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不停地翻飞,一如戏台上那个武生带着刀马旦在旋转飞舞一样。
“怎么三娃还没有回来?”身边的武小阳略有些不安起来,这么半天了,他还没有看到熊三娃的影子。
“他二哥来了!”张贤告诉着这个副排长。
“熊革命?”武小阳问着。
张贤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于是,武小阳也停止了追问。
可是,武小阳的话,却又将张贤刚才活分的心思拉回了现实中,忽然想到,三娃也熊革命也去了半天,怎么也应该回来说一声的,这两兄弟本来就有误会,难不成打起来了?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再也坐不住了,转头对着武小阳道:“我去看看,一会儿你带队!”
“好!”武小阳点了点头。
张贤再一次走出了这个剧院,他记得三娃是跟着熊革命往东边去了,他知道那边有一个小花园,是看戏看电影的人等待入场时休息的场所。此时这个南屏大戏院已经被六四三团包了场,不是什么人就可以进来的。
小花园里静悄悄的,没有听到一点的人声,张贤正准备回身去问了问守门的卫兵,忽然看到花树下伸出的一只脚来,不是三娃的脚还会是谁呢?
“三娃,你在这里呀?”他叫着走过去,只见熊三娃如同呆傻了一样,正坐靠在一棵桂花树下,闭着眼睛,而脸上还挂着一脸的泪水。显然,他是哭了一场,却不愿意让人家看到,听到张贤的呼唤时,正在擦去脸上的泪痕。
“你二哥呢?”张贤并没有看到熊革命的身影,忍不住地问着。
熊三娃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一棵山茶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走了!”
“这么快?”张贤有些惊讶:“你怎么不留他下来一起过个年呀?他在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战友呢!”
“走的好!”熊三娃却是嘟囔了一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张贤一愣,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经不住地问道:“你还不相信他吗?我跟大兴都已经和你说了,你大哥的死不是他的错!”
熊三娃再一次抬起头,瞪着大大的眼睛,盯视着张贤半天,才道:“我问过他了!”
“他怎么说?”
熊三娃又低下了头去,声音已然低沉,变得无比量愤怒:“他说他不知道!他说他看到了大哥,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可是他却告诉我说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也许……也许他真得不知道!”张贤不知道应该怎么劝慰自己的这个兄弟了。
“我问他,大哥是不是他打死的?”
“他又怎么说?”
熊三娃再一次沉默了半晌,才悠悠地道:“他说他当时打疯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发子弹,他听到了大哥的呼唤声,看到了大哥的影子向他扑来,但是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死了大哥!大哥是不是死在他的子弹之下!”
这真得是一个悲剧,张贤的心开始颤抖了起来,看来,熊开平的死,将永远会成为熊家兄弟之间无法结开的一个结,亲也是他,仇也是他!
“听我说!”张贤再一次地安慰着这个悲痛到极点的兄弟:“我看过熊团长的尸体,他是被炸死的,身上有很多的弹片,可能不是被枪打死的!”
“就算是被炸死的,为什么他跟大哥这么近,他却没有事,大哥怎么会有事呢?”熊三娃质问着。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令人回答的问题,但是,张贤只是稍作思忖,便猜到了什么,告诉着他:“或许……或许是你大哥保护了你二哥,所以你二哥没有事!”
熊三娃不由得怔住了,转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张贤。
张贤不由得向他解释着:“要怎么说你才能信呢?战场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兄弟双方是敌人,如果我跟张义也处于那种环境之下,可能我也会向你大哥那么选择!”
泪水又在不知不觉中流出了熊三娃的眼窝,虽然心里面已经接受了张贤的这个推论,可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他摇着头嗄声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会是大哥?不会是他呢?”
“难道死的是熊革命,你就好受了些吗?”
这一句话,仿佛是五雷轰顶一样,震得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兄弟连心,是呀,不管是大哥还是二哥,对于他来说,都是从小一起吃苦过来的人,是一奶同胞,失去哪一个,都可以令他痛不欲生。
“当时姚昱应该看得最清楚!”张贤告诉着熊三娃,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我们没有问清楚,再想去问他,只怕不可能了!”
熊三娃知道,姚昱已经跟着胡从俊新组建的国军第十二兵团去了台湾,再见面的机会也许会有,那就要等到解放台湾的时候了,只是那个时候这个姚昱是不是还活着也还成个问题呢!
见到熊三娃不再说话,张贤知道他是在回心转意之中,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多的事可能都只是一场误会,你大哥已经不在了,活着人如果一直生活在死人的阴影里,就永远也无法解脱,那么,就跟死人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还是应该想一想美好的事,想一想未来,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只要有希望在,那就值得我们坚强下去,值得我们快乐地活下来!”
“希望?”熊三娃喃喃自语着。
“对,就是希望!”张贤十分肯定地答着,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熊三娃的面前。
熊三娃愣了愣,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了张贤的这只手,觉得这只手是如此得坚定有力,他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张贤已然一把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花你还拿着干什么?”熊三娃看到了张贤另一手里还握着那一束被熊革命抢过去丢在地上的花。
“这花是你的!”张贤把这束花送到了他的面前。
熊三娃摇了摇头,不高兴地道:“我不要!”
“知道这花是谁送你的吗?”张贤问道。
熊三娃点了下头,道:“二哥说得对,我们跟他不是一家人,他已经有了新家,根本就不需要我们兄弟。再说,我们的爹早就死好多年了,根本就没有抚养过我们!”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不由得为熊卓然感到悲哀,忽然想到了自己,如今他也是有愧于自己的儿子小虎的,他也无法尽一个作父亲的职责来抚养自己的儿子,虽然很是无奈,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的儿子也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责问他,他又将如何面对呢?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想来,当年的熊卓然抛妻弃子,或许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听我说!”张贤耐心的劝解着:“这花不是熊政委送的,是他的女儿送的!”
“不都是一样吗?”熊三娃道。
“不一样!”张贤认真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的女儿就是你的妹妹,就算是他有千般万般的错,你妹妹是无辜的,她与你们一样是血脉相连的。她可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你要是连自己妹妹的礼物都象是如弃废纸一样的丢掉,那么,你的心也太狠了,为人也太小气了!”
听着张贤的话却也句句有理,熊三娃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这束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