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一种十分势利的动物,往往有一个人带头,许多人就会跟着趋之若鹜;而往往有一个人被打压下去,许多人就会退缩不前。
在这个孙副师长被击毙之后,现场中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面对着两具还未凉透的尸体,有的人恐惧,有的人惊慌,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无措,更多的人则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茫然。
枪声显然是惊动了在营地外面守候的那个营,在营政委左安江的带领之下,这个营的战士们端着枪冲进了这里,迅即便包围了这个场子。
“不要乱来!”张义站到了一个十分显著的位置上,高举着火把大喝着,就是要让那些冲进来的解放军战士们看到自己,生怕再搞出什么误会来。
见到了自己的首长还活着,那些冲进来的解放军战士们也渐渐地平息,在左安江的指挥之下,纷纷举着枪围住了这处人群的外围。
刚刚开始的混乱终于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左安江带着人已经来到了场地的中间,透过高举的火把,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义没有回答,于得水告诉着他:“有一个家伙捣乱,被我击毙了!”
左安江便没有再问将下去。
张义却是紧锁着眉头,怒声斥责着:“老左,你是怎么搞的,谁让你带人冲进来了?”
这一声训问,将左安江问得莫名其妙,但是看到面前的于得水正在向他挤着眼睛,他马上明白了过来,这应该是张义的一种策略,如今也当着这么多的投诚国军的面,不管自己是不是委屈,这出戏也一定要演之下去。他只能摸着自己的头,结巴地回答着:“我……我听到枪响,以为……以为……”
“你以为我光荣了是吧?”张义接过了他的话去,却一语双关地道:“呵呵,在这里有苏军长在,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此话一出,苏正涛的脸变得十分得难看起来,只是在这个黑灯瞎火中,没有人注意他更让变化。他只能连连地接答着:“是!是!是!”
张义这才命令着人将地上的两具尸体拖走,对于这个陈科长,他还是觉得十分得可惜,但是面对着这些还说不清楚怎么想的第九军的高官们,他不能不把话再说得明白一些:“我想,大家既然选择了投诚,那就是选择了希望!人是要向前走的,如果还走回头路,那么永远也看不到希望所在了!”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以威严的目光直视着苏正涛和他手下的那几个属下。听着张义的这番话,张贤忽然觉得自己的弟弟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真实了许多!
场面里没有人答话,所有的人都静心地聆听着张义的声音,只听到火把燃烧的时候偶尔发出来的噼叭声。
“有一件事我想在这里告诉大家!”张义把自己的声音又加高了数倍:“我们还有两个团已经赶了过来,离着这里不过十几里路了,如果你们错误的选择过去,而不真正的面对现实,那么,不用我多说,你们也可以想象得出来自己的下场!”他说着,又把声音放得和缓了一些,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感到欣慰,大家没有跟着孙副师长去走不归路,这就是一种进步!说明大家都有了要回归人民的意愿,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张义的一番话,恩威并施,果然有了一番作首长的味道,却也令这些正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国军士兵们看到了一丝的光明。
“张代表,我们听你的!”已经有一个人当先的发出了声音来。于是在这个人的当先呼喝声里,很多的人也跟着随声呼应着:“对!张代表,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张代表,我们跟着你走!”……
听着如同细流汇聚的大河,这声音一时之间已经盖过了所有的不快,苏正涛的心情只怕已经复杂到了极点,张贤很想看出他的表情来,但是在这个灯火还是略显微弱的地方,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他知道,这一场反水风波已然是被张义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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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张义所说的那样,梁三师长带着七十二军二一五师的另外两个团在子夜时分赶到了千铁街村,到这个时候,别说是那些投诚的国军想要反水,便是他们没有投诚在这个时候想要坚持都不可能了。
天亮的时候,第九军的那些高级官长们被集合到千铁街里来与梁三师长见面,也就在这个时候,这些所谓的第九军的精英们便失去了人身自由,被逐个地审查起来,虽然这遭到了许多第九军里许多官长的抵制,但是在这个时候,便是再笨的人也明白过来,实际上,他们已经成了板上之俎,根本只剩下了任人宰割的地步。
虽然这也是一个算做投诚的国民党部队,但是毕竟有人又经历了反水,而作为军长的苏正涛却没有能够制止,相反,他还参与其中,这就说明了他的态度十分得不端正,还存在着一种侥幸的心理。
梁师长还算是顾及了苏正涛的脸面,并没有对这个投诚过来的军长大动干戈,但是反水的事情却又不能不查,对于他来说,革命队伍里是坚决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虚假的。可是,在对几个当日支持第九军反水的骨干审问之中,这些人却无一例外的把幕后的指使全部推到了苏正涛的身上,于是这场闹剧最终成了成了苏正涛,败也苏正涛的结局。
苏正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对于第九军投诚以后所发生的反水的事实,必须要有一个人来顶罪,虽然那个敢作敢为的孙副师长已经毙命,但是作为第九军头目的他首当其冲的要负有责任的,看着手下的人一个个地被拉出去进行甄别,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最终还是忍之不住地站将出来,把所有的过错都揽于自己的一身。
看到苏正涛又开始逞能,想要充当好汉的时候,张贤不由得头皮发起了麻来,毕竟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呆得时间长了,他知道一旦自承有罪之后的后果,这个时候并不是什么讲究哥们意气的时候,实际上是真正的到了生死的关头。可是,他再想旁敲侧击地来警告这位原来同在七十四军里的老朋友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为了以正视听,同时也为了打击那些还准备三心二意的投诚者,苏正涛最终被逮捕了起来,罪名是鼓动投诚的国军官兵进行叛乱。
在这个时候,面对众口烁金的证词,便是苏正涛再有十张嘴也无法争辩了。
张贤却知道,一旦这个罪名成立,那么等待苏正涛的命运将是非常残酷的被枪毙!想一想,他最大的罪过也不过是没有及时的阻拦第九军那些不满官兵的反水而已。可是,面对苏正涛的这种结局,对于张贤来说,作为他这个还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来说,又能有什么帮助呢?只能是望而兴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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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义倒是成了七十二军的战斗英雄,一下子便被第二野战军的首脑们所熟知,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件脱胎换骨的事,这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将来仕途的平步青云。不过,对于张贤来说,张义所得到的这点荣誉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个弟弟还是有些可造之处,最其马在他的地位攀高之下,那么自己的处境就应该好过了许多。
滇南战役已经结束,二一五师被调往昆明休整,而同为七十二军的另外两人个师则担负起了当地剿匪和维持治安的任务。
在春节之前,关山带着六四三团从镇沅县翻过哀牢山,回转了昆明,张贤也随着这个团来到了昆明城,在进入昆明城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仔细算一算,此时已经是第三次来到昆明了,第一次是路过,随着郭教官由越南而来,那个时候成就了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第二次来到昆明,是在他当了国军营长之后,到这里来培训的,而昆明也成了他与妻子王金娜初次相识的地方,那也是一个他人生的转折点。这一次再进昆明,已然是第三次了,真得不知道还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只是,这一回进入昆明的时候,也正是春节即将到来的时刻,一九四九年、民国三十八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对于中华民族来说,就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按公历来说,一九五零年早就已经过了,只是农历新年才刚刚到来,不知道过完了这一年,又会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呢?
张贤走在被昆明市民们夹道欢迎的队伍里,心里头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不安,虽然刘兴华军长亲自迎着这支光荣归来的队伍进城,但是对于张贤来说,却好象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因为自己的身份有所隐瞒,就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异类,在这支朝气蓬勃的队伍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一想,他还是一个半面人,还是一个没有真实自我、活一天算一天的投机分子!
这一次看来战争是真得结束了!张贤想着,顶多还有一年半载维护治安或者去剿匪的时期,不过现在对于他来说,那些事情可以不用考虑了,他想,这一次回到昆明,应该就是他从军的结束,全国解放了,他也应该和大部分的人一样该卸甲归田了,此时打复员报告应该是最合适的,也是最容易得到批准的。
张贤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浑没有注意到路边欢迎和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抬起头向两边的人群里扫视了一下,蓦然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人身上,浑身不由得一怔,分明认出来,那正是自己被军事法庭判决入狱,又失去音讯已久老同学——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