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既然已经打破了,那么现在就要给对方一个下台阶的机会。
张义与张贤对视着,点了下头,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来,对着苏正涛与几个第九军的官长这才悠悠地道:“我看这样吧,咱们既不叫起义,也不叫投降,我们举上中间的,叫作投诚,怎么样?”
苏正涛与他的下属们互相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显然,他“投诚”对这个名词还是表示同意的。但是,那个刘参谋长与两个副这军长却一起站了起来,这三个人一付急急忙忙的样子,显然还有些不死心,还想讨价还价。
张贤知道如果接着讨论下去,只怕永远也没有结果,看这个样子,这些人还是没有把幻想丢掉。当下,他不等这几个人开口,当先着地对着张义道:“副团长,我们这么私自决定行吗?是不是应该回去向军长问一下?”
张义马上明白了自己大哥的意思来,点着头,摆着手对着苏正涛道:“且慢,投诚之说也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到底行不行,我还需要回去请示我们的军首长。”
实际上,“投诚”一说,是上面早已经决定下来的事,也就是原则,连张贤也可以猜出来,除此之外没有更加合适的名词了。投诚,与投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现实上也就相当于投降一样,但是却要好听了许多;张义明白张贤的话意,他顺着自己大哥的话说下来,在这里又重新强调要回去请示,不过是给对方一个统一思想的回旋余地,要他们知道不要得寸进尺。
果然,在听到了张义的这句话后,那三个站起来的官长们又有些颓然地坐了回去。
苏正涛低头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勉强着笑道:“张代表请先回去,容弟兄们再商量商量,明天一定给贵军一个回话,你看怎么样?”
张义愣了一下,不过随即又明白过来,这也是人之常情,苏正涛等人还需要合计的,如何也要内部再行沟通一下的。当下,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张贤,见到张贤也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也点着头,应道:“行,我们一言为定,明天中午之前,请苏军长务必回个话来,过时不候!”他的话说得已经很硬气了。
苏正涛点着头:“好!”他说着,当先地站将起来,对着身边的陈科长道:“送张代表!”
张义与张贤先后起身,向着会场中的众人点了点头,算是告别,苏正涛已经来到了门口,先是与张义握了下手,然后又礼貌性地去握跟在张义后面的张贤的手,在这个时候,张贤不免有些动情起来,他握着苏正涛的手,意味深长地道:“苏军长,如今,你这些手下兄弟们的生命以及保障你们这些军官家属安全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你的手里头,希望你还能够抓住机会!”再多的话他不能讲出来,也只能是点到这里为止。
苏正涛怔了怔,松开张贤手的同时,也在不停地打量着这个虽然说是警卫人员,但是说出来的话与那个代表同样有分量的人,只是他看着看着,从这个陌生的面孔上忽然找到了一丝熟悉,觉得他很象是他以前曾信赖过的老朋友,可是随即却又摇了摇头,他的那位老朋友早已经殒命在了双堆集的战场之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望着张贤离去的背影,他也只能是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
走出这个会场,张义与张贤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冬天的残阳就像一片暗红的血,还在西方的天边散落着,只是那一轮红日已然落下了山去,远山的轮廓也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变得模糊朦胧,也不知道从哪里升腾起来的雾霭,正在由远而近的慢慢飘散开来,如轻纱,如销烟,如梦魇!
在陈科长的陪同之下,张贤与张义迈着大步,昂头挺胸地穿过第九军设在这个村子的核心阵地,刚刚走出这个半山坡上的千铁街村的村口时,一个头上缠着崩带着国军军官,手里握着一把加拿大手枪,突然从一处村舍之后转出了来,在后面大声嘶喝着:“姓张的,你给我站住,我们绝不交枪!”
张义与张贤都为之一愣,便是连陈科长也怔了一下,一齐转过身来,面对着这个气势汹汹的国军军官,张义也立即拔出了别在腰里的手枪,而张贤向前一步,机警地举起了手中的卡宾枪站在了自己三弟的面前,同样用枪对准这个举枪奔来的人。
“孙副师长?”陈科长不由得叫了一声,生怕会出什么事来,也一步跨到了前面,挡在了张贤与这个军官之间。
听到陈科长的喊声,张义与张贤同时想起来在过来的路上,听这个陈科长说起过这么一个人,他是高伟那个师的副师长,在高伟离队未归之后,成了二三七师的代师长,这个人就是一个顽固分子,是反对苏正涛与解放军和谈的障碍,只是因为受了伤,才没有出现在刚才的会场之上。
此时,这个孙副师长已经冲了过来,但是却被陈科长一把拦住,大声的劝解着,可是这个孙副师长却不当回事,还要冲将过来,陈科长也急了,开始夺下他手中的枪,两个人热闹地在争夺之中,仿佛是街头打架的痞子。
张贤与张义握着枪冷冷地看着这两个人上演的双簧,毕竟孙副师长还有伤在身,远没有陈科长骁勇有力,所以有些弱势,但是他依然坚持着,嘴里骂骂咧咧地,就是不想让陈科长把他手里的枪夺去。倒是边上围上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阻。
“你们这是做什么?”蓦然,从后面传来了一声洪亮的怒斥,听到声音,张贤便知道是苏正涛走过来了。
果然,在两个副军长和一个参谋长的簇拥之下,苏正涛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已然看到了这两个人的扭打。
孙副师长听着声音,手下蓦然一枪,陈科长已经把那把加拿大枪抢了过去,回身向苏正涛报告着:“军座,孙副师长想要谋刺共军的代表!”
听到这个话,苏正涛的脸变得十分难看,一双怒目直视着这个头上缠着崩带、此时经过一番剧烈争头已然又印出血来的官长,回身对着刘参谋长道:“老刘,把孙副师长带走!”
刘参谋长应着,走过来拉着孙副师长走开,而这个姓孙的还是骂骂咧咧着,浑不似个军官的模样,终于还是悻悻地折头而去。
苏正涛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向着张义与张贤赔着礼:“对不起了张代表,都是鄙人管束不严,让张代表受惊了,我们这里总是有一些人不识好歹,还请张代表见谅!”
“好说!”张义也收起了枪来,不以为然地道:“下面的人不晓事理,就需要苏军长多多做些工作了!呵呵,我们也不是被吓大的,这点意外算不得什么!”
“是!是!”苏正涛答着,再一次命令着陈科长:“陈科长,张代表的安全就由你来负责,如果张代表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那么我到时唯你是问!”
“是!”陈科长连连允诺着,已然是一脸得汗水。
※※※
在晚上子夜时分,张贤与张义终于平安地回到了自己的阵地之上,当听说他们回来的时候,关山团长第一个迎了出来,紧跟在他的后面,董杰政委还有几个参谋也一齐过来,好象是众星捧月一样,把张义捧进了团的临时指挥所,倒是张贤此时却是一身得轻松,躲到一个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靠着一棵树,头上盖着帽子打起了盹来。
也难怪关山团长等人这么担心张义的安危,原来在张义和张贤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刘兴华军长就打来电报问了三次,显然作为军长的他,是非常希望对手能够停止抵抗,顺应潮流的。
一进入团的临时指挥部里,张义也顾不得这一天的奔波和劳累,原原本本地将此次身入虎穴的经过讲了出来,只是对于苏正涛所说的要在第二天回话这件事,关山团长并不看好,他一面向上级讲着汇报,一面命令部队重新调整部署,加固自己的工事,并且加强警戒,作好如果敌人拒不交械时,就要发起必要的攻击的准备。
敌人到底会不会投诚呢?这的确也是一个令张义感到难以确定的事,他也在疑惑着。不久,刘兴华军长的电令便传到了团指挥部里,与关山团长所做的一样,他要求六四三团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敌人投诚那是最好不过的,如果对方不为所动,那么最后的攻击就成了必然。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张义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想一想,或者自己的大哥可以猜得很准,他急回身去找张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大哥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出了指挥所,一边询问一边寻找,终于在月光下,看到了躺在一棵大树下面发出均匀鼾声的张贤,有心把他推起来问一问,却又停住了,在他的面前伫立良久,不忍心吵了他的美梦,转身准备离去。可是在这个时候,张贤却翻了一个身,盖在眼睛上的帽子还在眼睛上盖着,喃喃地道:“别想了,该睡就睡吧!”
张义怔了怔,看看周围,睡得最近的战士也在五米之外,大哥不会是在说梦话吧?他还是忍不住地问着:“你没睡呀?”
“你站在我身边我怎么睡得着呢?”张贤抓起了捂着上半边头的帽子,坐了起来。
张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来,也靠着他的身边坐下来,却是问着:“你说苏正涛会不会是个缓兵之计,明天他们要是不交械怎么办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却又倒头下去睡在了地上,同时也告诉着他:“如果今天晚上他不开溜,那么就是真的!”
张义怔了一下,蓦然明白过来,张贤一语点透,的确,如果苏正涛不打算投诚,那么今天晚上是最好脱身的机会,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行动,以后再想脱身根本不可能了,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到天亮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了分晓。
张义思忖着自己大哥的话,再一次站了起来,转头看时,又听到了张贤那均匀的呼吸声,好象他又一次进入了甜美的梦境。他不想再打扰大哥的美梦,站起来大踏步地向团指挥所走去。
在张义离开之后,张贤悠悠地再一次坐起身来,看着自己三弟离去的背影,却感到越来越说不出来的担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义已经养成了一种对他这个大哥的依赖,他真得不知道这是件好事呢?还是件不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