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苏正涛的第九军这一回连六四三团两个营的阵地边缘都没有打到,他们的士气已经到达了谷底里,便是把逃生的勇气也放弃了,再没有组织过有效的进攻,真得惶惶如绝望待毙的羔羊。
在被困一天之后,生存问题终于压过了信仰问题,苏正涛派出了他的一个姓陈的情报科长,举着旗子来到了解放军阵地之前,要求与他们进行和平谈判。
对于国民党第九军的这个举动,关团长一点儿也不意外,马上召集起自己团里的几位负责人临时碰了一个头,显然此时第九军是走投无路了,这才会要求与他们谈判。政委董杰还在担心这可能会是敌人的诈降之计,生怕他们是过到自己的阵地上来查探情况的。但是,副团长张义却十分肯定,认为这个时候的第九军,不可能再有什么花样可耍。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几个人商量了一番,还是认为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带着这个被苏正涛派来的谈判使者先看一看经过他们伪装后的阵地,无非是要做出一种已经大军到来的临时景象,以迷惑对手,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成了笼中困兽,达到瓦解他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的目的。
所以,关山团长十分迅速地将两个营的人合成一股,守在荒草岭的阵地之上,给人一种有上千兵力的感觉,然后才让张义到山下将那个要求谈判的陈科长带上山来。
张贤跟在张义的身后,此时倒是成了张义的亲信,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看着走有前面的三弟,带着那个身穿国军军装的陈科长指指点点着,此时的张义,得意得便如同是赤壁之战后的周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胜利者才有的凌傲;倒是那个陈科长,在张义的面前唯唯诺诺,好象是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偷儿。但是,张贤还是可以从这个陈科长的表情与目光中,看出,这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此时也正在偷看着这些解放军的阵地。
无疑,这一回,苏正涛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没有准备顽抗到底。
陈科长被张义带到了关山团长的临时指挥部里,张贤与宋铁蛋两个人只好守在外面,等着张义的出来。
宋铁蛋一双大大而又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忽闪着打量着张贤,看得张贤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问道:“铁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呀?你这么看我?”
宋铁蛋一笑,道:“于大哥,不知道怎么的,我现在怎么看你,都觉得你跟副团长很象。”
张贤不由得一惊,却故作镇静地道:“哦?你看我哪里象呢?”
宋铁蛋仔细看了他半天,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可是现在我又看你,又不象了!”
张贤哑然而笑,宋铁蛋还是一个少年,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原以为自己的模样改变之后,没有人会将他跟张义联系在一起,但是刚才听着宋铁蛋的话确实是吓了一跳,毕竟兄弟之间模样上的相象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此时对他来说,却害怕这们地结果,在改变了相貌之后,并不是从他与张义的脸上一点儿都找不到相似的痕迹,只有细心的人才可以看出来,这两个兄弟之间藕断丝连一般的相似。而,这也正是张贤为之担心的。
“于大哥,你知道吗?你要是把脸蒙起来,让我只看你的眼睛,我肯定分不清楚是你还是副团长,真的!”宋铁蛋十分认真地道:“有好几次,看着你的背影,我就差点儿把你当成了副团长!”
听着他的话,张贤也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可是心里面却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既然宋铁蛋这个小孩子都有如此般的感受,那么别人呢?关山?董杰?或者左安江?田壮壮呢?看到,以后他还是不能过于跟张义走得太近了,此时的张义,分明是他当年最春风得意时的姿态,便是连个头、胖瘦以及相貌,甚至于走路的姿势都几乎无二,如同有一个熟识他张贤,又熟识张义的人对他们进行一次对比,那么可能什么都会暴露出来。
※※※
陈科长在六四三团的临时指挥部里谈了很久,最终被关山团长安排着先去吃点饭来,此时,对于国军第九军的绝大部分官兵来说,已经忍饥挨饿了很久,在奔逃的过程之中,便是连他们随身的干粮也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
而在这个陈科长离去之后,张义还是没有从临时指挥部里出来,张贤知道,那里面,关山团长他们,肯定在合计着针对第九军要求谈判的对策。在这个时候,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想的,在西南战役打响的时候,张贤便知道从刘伯承也好,邓小平也好,已经对下面的各部队下达了一条明文的规定,那就是针对国军部队,能争取的便一定要争取过来,若不打能解决问题的,就一定不打;若非万不得已的时候,必须要打,也要尽可能的使双方都少伤亡,少牺牲!毕竟,仗打到这里的时候,胜负已分,只剩下了形式上的解放。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关山团长与政委董杰才陪着张义走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张贤也听到了他们讨论的结果:那就是根据国军第九军的要求,解放军这方面也要派出一名代表,前往位于半山的千铁街村,与苏正涛会面,商谈这支国军部队归降的问题。本来,这也是礼尚往来,既然对方能够派出一个陈科长首先过来求谈,那么,七十二军方面也不能示弱。他们通过电波向师长梁三和军长刘兴华作了汇报,马上得到了刘兴华的指示,那就是既然对方有投降的意思,能不打就把问题解决,那么不管有多大的困难,也要和平来解决,大家都是中国人,相信终还是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
至于派谁去当这个谈判代表,想来想去,除了张义这个副团长之后,真得别无他人了!关山作为这个地方最高的指挥员,当然是不可能去冒险的;而政委董杰到底还是挂着政治工作的名义,为了不引起对方的反感,让人觉得是宣教去了,所以也不便出马;故而,此时以副团长身份的存在的张义,便成了唯一不二的人选。
这个谈判人选已经确立,而怎么去?带几个人去?又成了问题。对于这个第九军苏军长的情况,了解他的人并不多,想一想既然这个人可能不顾自己友军的死活,为了自己逃命,不顾大局的炸掉元江铁索桥,从而使敌第八兵团近两万的兵力化为灰烬,其自私之心可见一斑;显然这个人也是怕死的,为了活命可能什么都可以做出来!张义作为谈判代表,前往敌军的心脏,也许可以成功,却也许可能失败,不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哪一样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正因为苏正涛的反复无常,政委董杰建议着张义带一个警卫排过去,以防不测。但是张义想了一下,却摇着头:“如果苏正涛真得没有和谈的意思,我就是带着一个连过去,也可能成为他的俘虏!”
“那你准备带几个人?”关山团长郑重地问着张义。
张义笑了一下,这才悠悠地道:“既然他们只派出了一个人过来,那么我们也不能过去太多的人,多了反而觉得我们是胆小,示弱了!”他说着,又笑了一下,这才道:“我觉得,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你一个人?”关山愣了一下。
“是!”张义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行!”董政委却是连连摇着头:“这样不行,万一你遇害了,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是呀!”关团长也摇着头:“你一个人去我不同意!”
张义想了一下,道:“那好,我就带一个警卫员去好了!”
关团长与董政委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思量着什么,良久之后,却又都点了点头。
“你带谁去?”关山问着。
“于得水!”张义想了未想地说了出来。
关山团长考虑了一下,也点了点头:“好,于得水这个人很谨慎,而且搞侦察也的确一套。他还当过国民党兵,肯定对这些国军里面的情况非常熟悉!”显然,于得水,已经是在他这里挂过号的。
“这可是单刀赴会呀!”董杰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警告着张义:“小张呀,你可千万要小心!”
“我会的!”张义却是充满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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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说张义要带着于得水单刀赴会,跟着那个国民党第九军的陈科长去见敌人军长的时候,宋铁蛋却是十分得不满意,他不满意的不是因为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在他看来,他是张义的通讯员,就算是张义要深入虎穴,跟着过去的也应该是他,而不是面前的这个侦察班长于得水。
看着宋铁蛋这么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张贤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心里头感到了丝丝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的勤务兵魏楞子来,还记得当年在常德城破之时,他把魏楞子送到了准备突围出去的罗师长身边时,魏楞子也是这般得委屈与伤心,楞子并不是害怕城陷,而是因为舍不得与他分别!只是,此时已然是物是人非,当年的魏楞子早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泥土里,只怕连个坟都没有,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或许也是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了!
张义跟着宋铁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铁蛋的泪水却是终于流了出来,张贤远远看着这两人个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人,知道张义是在劝慰着宋铁蛋,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涩涩的发酸。
张义还是甩开了宋铁蛋,带着张贤去找被安排吃饭的陈科长,张贤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知道自己的弟弟之所以有如此的胆量,敢于单刀赴会的去见苏正涛,除了此时的因胜利而无惧的雄气之外,可能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想一想当年自己与他这般大的时候,被大家称为“小营长”“小团长”,不也是这样得意气风发吗?
“你不会怪我吧?”当路上只剩下张贤与张义两个人的时候,张义不由得有些担心地轻声问着自己的大哥。
张贤没有答话,他知道自己被弟弟抓到了手里,就必须要配合着来完成任务。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张义悠悠地道:“这些人都是你当年的同袍兄弟,你肯定不忍心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被灭亡。”他说着,回头看着张贤,见他还是不答话,又接着道:“说真得,我也不愿意他们没有好下场,你们都是抗日的英雄,要怪只能怪蒋介石这个祸国殃民的反动头子和国民党的腐朽。这一次我去见苏正涛,是真得想让他带着这些残军弃暗投明,大家不要再打了,少流一点血!”
张贤依旧默然着,但是心里面却对着自己的这个小弟有些感激,张义还是能够理解他心头的苦闷,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就是为了要安慰他。是呀,这一百多年以来,中国人流了太多的血,更可悲的是很多的血不是流在抗击外虏、民族觉醒之处,而是流在煮豆燃箕、自相残杀之中,这不能不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悲哀!这种血不能够再流了,哪怕只是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