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已然到了凌晨时分,张贤知道时间紧迫,已经没有再多的时间来与高伟叙旧了,天亮的时候如果高伟这些人还不走,那么很可能就走不了了。
“阿伟,你真得已经打定了主意?”张贤再一次的询问着。
高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对母女怎么可能经得起如此长途的跋涉?你就不怕她们出什么事吗?”张贤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着。
高伟看了看他,却是苦涩地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那就要看她们母子的命够不够硬了!”他说着,又接着道:“既然我是孩子的父亲,也是她的丈夫,那么不管是好是坏,便是死,我也要带着他们两个!”
听着高伟如此坚决的话句,张贤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冷,如果他有着高伟一点的决心,或许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生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了。
“你可以考虑一下!”他还是劝解着道:“共产党说话还是可信的,比老蒋要可信得多!既然他们说可以捐弃前嫌,我想,只要你能够回心转意,我可以跟你去联络他们七十二军的军长刘兴华,让你以起义将领的名义重新开始,这样一来,有三样好处:首先你和你的老婆孩子不用担心什么,可以好好的生活了;其二,你手下的这些官兵们,也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不用急急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命;其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你不相信共产党,一时之间他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先解决掉眼前的困境,你可以再从容地考虑去留,或者留下来,或者去香港再做其他打算。”
张贤的话句句实际,没有一丝的政治说教,让高伟听着都有些动心了,可是当他的头回转过去,看着躺在地上还没有醒来的妻儿时,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马上拼命地摇了摇头,果断地道:“不!贤哥,你不要说了,就算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投向共产党!”
张贤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直就没有醒来的卢晓燕,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个高伟也许真得是一个痴情的种子,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失去这个女人,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再说,如今我又不是真得走投无路!”高伟悠悠地道:“贤哥,老实跟你说,本来二十六军控制着蒙自机场,我们大家都准备在那里乘飞机离开云南,飞往台湾的!哪知道那个徐海波就是笨蛋一个,守都守不住,被解放军突然袭击,他却带着部队跑开了路!”他说着,脸上露出一副憎恶的表情。张贤知道,他与徐海波之间本来就有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当年徐海波刚刚调到十一师的时候,就是拿着高伟当作了一把火来烧的,通打了他一番,那也是高伟之所以情愿跟着张贤离开十一师的根本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往事却没有一丝得淡漠,反而在他提到徐海波这个人的名字之时,还是如同仇敌一般。
张贤没有答话,他在听着,认真地听着高伟的话。
高伟接着告诉着他:“上面给我们的命令有两条,都知道云南不可能保住,所以第一条是命令我们撤往车里县,如今那里还有我们一个机场,也是除了蒙自之外,唯一可以起降飞机的地方。”
车里县,那是位于宁洱与思茅还要往南的国境边上的一个县,位于澜沧江边,向西就是缅甸,向南就是此时被称为寮国的老挝,其实也就是云南最南面的西双版纳的首府景洪。
张贤知道,车里的确有一个抗战时期就修建的飞机场,当年也是滇西的一个重要的军事基地,承载着国内外物资的转运任务。而此时,在蒙自机场被解放军占领之后,车里机场也自然而然地成了这些败退下来的国军们唯一的希望,从那里可以搭乘飞机离开云南,或者去海南岛,或者去台湾。而对于解放军来说,在没有海军和空军的配合之下,渡海作战是很难取得胜利的!这或许真得就是一个生机。
“只要我们能够赶在共军之前抵达车里,那么就有可能获得生机!”高伟满怀着希望,又接着道:“当然,我们这么多人,不可能都能坐上飞机,我想以我这个少将师长的身份,怎么也会有一席之地的!”他说着有些得意,却又接着道:“不过,就算是真得走不了,上面还有第二道命令,那就是要我们在车里、南峤等地区创建根据地,陪着这些共军来打游击!”
张贤却摇了摇头,虽然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但还是提醒着他道:“你想过没有,也许,你根本就走不到车里!”
高伟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可能呢?”
张贤没有回答,又接着道:“再说,就算你们来打游击,只怕也没有一点的立足之地!”
高伟却是一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这些共军都是长了翅膀的人,从我们身后飞过去!呵呵,我知道他们已经夺占了石屏,正往西赶呢!所以,我才会这么马不停蹄的在跑!”
“你知道吗?”张贤想了一下,还是如实地告诉了他:“解放军七十二军已经有先谴部队从北面迅速地开过来,渡过元江,往无量山那边的镇沅、墨江去了!”
高伟蓦然一惊,如果镇沅、墨江一线真得被解放军占领,那么他们这些国军兵团就当真得成了瓮中之鳖了。
当下,他还在犹豫着是不是叫醒自己的妻儿赶路,此时也果决了起来,当机立断地道:“不行,我们要马上走,现在就动身!”他说着,已然推开门去,外面的雾气依然很浓,他已经在命令着那些手下们准备动身了。
张贤皱了下眉头,知道高伟就像是徐海波一样,说走就是要走的,就算是他想留也留不下来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帮助他们脱离险境地好。
见到高伟很快从外面进屋来,他马上告诉着这位老朋友:“听我说,如果你真得要走的话,那么最好不要跟汤尧他们的大部队行动!”
“为什么?”
“那帮人目标很大,而且行动缓慢!”张贤心有余悸地警告着这位老朋友,他想起了一年多前的淮北徐蚌之战,那一战对于十二兵团来说,失败的关键就是过于拖沓,没有当机立断,以至于把大好的时光一错再错,最终是酿成了恶果。
“嗯!”高伟点着头,显然他也有切身的体会。
“那帮人一定会成为解放军当先追击的目标,你要跑就乘着这个机会,一门心思的跑,千万不要瞻前顾后,否则,哪怕是担误一个小时的时光,可能就冲不出重围去!”张贤一本正经地告诉着他。
高伟点了下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是恳求着:“贤哥,跟着我一起走,我的这支队伍就是你的了,我也听你的指挥!”
张贤愣了愣,不由得惨然一笑:“刚才我都已经说得明白了,如今我活着就够了,早就没有了当年想要带兵的愿望!你走吧,我在这里等着天亮,还可以替你拦一拦后面的追兵!”
“不行!你必须跟着我走!”高伟已然决定了起来,这个决定一旦作出,那么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坚持到底。他说着,也不管张贤的想法,已然对着门口外喊了起来:“老曹,把你的马让给贤哥!”
外面的曹金牙大声地答应着,张贤却紧锁起了眉头来,还要争辩些什么,可是高伟已经不愿意听了,他唤了卢小燕,把儿子交给了这个一脸怒气的女人手里,派出两个卫兵一前一后架着她骑上了马。外面的夜雾没有那么浓了,但是依然看不清面前的路,张贤想不走都不行,他被两个同样的卫兵推搡着,强行地带出了这间破烂的龙王庙曹金牙笑嘻嘻地为他牵来了马,就守在他的身边,他还想去找高伟说说时,却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是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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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伟真得与徐海波是两种性格的人,虽然他们的脾气都有些急躁,也都有些我行我素的果决,但是,徐海波还知道尊重别人,更尊重自己朋友的决定;而这个高伟根本就是混蛋一个,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对方,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想一想当初的高伟可不是这个样子!也许,象他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的人,都会有些心里的障碍吧!要么爱人爱得要死,要么恨人恨得要死,喜欢走个偏激,就像他对卢晓燕作的一样。其实想一想,高伟对自己所作的一切,与他对卢晓燕所做的一切比起来,却要轻描淡写得多了。
天亮的时候,雾已经散去了,他们一行人离开龙王庙很久了,已然可以听到波涛滚动的声音,只转过了一道弯,便看到了山脚之下奔流着的元江。只是,这里的元江两岸危崖高耸,连一座桥也没有,要想过河还要往下游走上十里,到澧江镇去,那里是元江县的首邑,也是从昆明通往思茅、车里去的交通要道,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城镇,向有迤南雄镇之称,而元江上唯一的一座公路桥也是从这个镇子的北面通过。所以,高伟想也未想,带着他的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向澧江镇前进着。
张贤想,如果这一次熊三娃也跟着他来,如果他也被高伟所绑架,只怕一路上都要骂他个不停了。想一想自己,难道就真得这样成为了与高伟一样四处逃难的人吗?难道自己就真得这样被他绑架着回归国军吗?这个时候的云南,其实只是国军最后的一块墓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