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寨果然与前几年来的时候有了很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原来用木桩打起了寨墙已经变成了石头垒砌的,真正地起到了护庄护寨的作用。而且此时的田家寨,也比几年前大了一倍,尽然有了彭家堡那样的规模,这是令张贤和王金娜都没有想到的。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岁月的,张贤从南打到北,又从北打到南,处处见到的都是断垣残壁,人烟凋零,村镇是越来越小,便是比较大的集镇上,也尽是空荡荡的街头。可是此时的田家寨,却不尽然,走进寨门里的时候,便看到了满街嬉戏的儿童,这与其他村寨的萧条相比,简直就是两重天地。
看到有许多与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围观上来的时候,小虎却来了兴趣,不在缠着熊三娃与张贤背抱,自己象模象样地走着正步,好象少年团一样走起来,浑忘记了这一路走来的劳累,看着大家都不由得哈哈大笑着。
早有人先行一步跑去向田壮壮通报了,也就在王金娜等人刚刚走进寨门不久,田壮壮便出现在了街道的前方,他穿着黑锦锻的半截大衣,衣服上刺着青白红绿相间的花纹,如当地人一样的盘着头巾,只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耳朵上挂着两个比别人都大了许多的银环,把耳垂也拉得长长。他的面容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早已经没有了当初张贤与王金娜初见之时稚气未脱的孩子脸,已然成了一个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的壮汉,个头都比别人高出了半头,连身材和肩膀都宽了许多。实际上,田壮壮的模样长得并不差,如果他不带着那两个耳环,与也张义一样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根本不会让人看到一点的匪气,应该会也张义一样得帅气。
田壮壮快步地走着从山坡之上下来,远远看到王金娜,便跑了起来,几步便赶到了近前,却又愣愣地看着王金娜,又愣愣地看着张义,半天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偎在王金娜腿边上的小虎,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来,对于这个小外甥的样貌,他还记得许多。他把目光抬起来,投到了王金娜的脸上,客气地问着:“是娜姐姐吧?”
“是!”王金娜也笑着点了点头,不由得赞叹着:“呵呵,没想到壮壮都长这么大了,又高又大,变得也英俊多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田壮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也跟着恭维地道:“娜姐姐才是好呢,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不显老,还是这么年青漂亮!”
“呵呵,壮壮的嘴也甜起来了,说得我都有些脸红了!”王金娜不由得笑着。
张贤在后面听着,也觉得这个田壮壮变化的确是太大了,想当初他认识他的时候,还是一个不通世事,不懂得礼貌的毛头小伙子,转眼之前,变得也让他认不出来了。
两个人寒暄着,田壮壮抱起了小虎来,左亲右亲着,小虎却是左躲右躲着,不想被田壮壮刮得并不是太干净的胡子扎到,直到王金娜告诉他,这是他的亲舅舅时,他才放弃了抵抗,兴奋地叫着舅舅。
田壮壮抱着小虎在前,带着路已然穿过长长的寨街,来到了建在山坡之顶的聚义堂,这是全寨子里最阔绰的所在,虽然也是木质建筑,却刷了红漆,涂了桐油,便是堂顶也雕了些花梁,画了些花草。张贤与王金娜都知道,这所建筑在田大龙的时候便已经存在了,只是此时却越发得雄伟起来。聚义堂的门口,放着一口大钟,这也是全寨子里的人集合时的信号。
聚义堂之后,就是田壮壮与秀秀所居住的寨主宅,这是田家寨最坚固的一所建筑,四周用山石砌成的院墙,就跟荆轲寨的祠堂一样坚固,院墙里是并排着的两重院落,没有彭家寨彭青云的府第奢华庞大,显得简陋质朴,但是这两重院子里的房子却都是用砖石砌成的,下面的地基由石头砌好,上面搭以青砖堆垒,第一重院子里是一间堂屋,开有后门,堂屋两边各有一间卧室,由堂屋内门通向两边的卧室;院子的两侧建有东西两厢,一边是放着杂七杂八东西的杂屋,一边是厨下和柴房;另一重院落与前一层结构相仿,只是没有厨房跟杂屋,那两边都变成了客房。张贤与王金娜知道,这两重院子,原来前院住的是田壮壮,后院住的是田秀秀,只是秀秀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不知道后院是不是已经变了。这间宅所跟田家寨里其他的建筑比起来,的确要坚固了许多,在湘西,大部分的民居方式是以木梁木架间夹砌土坯的方式,在近水的地方也有竹木搭建的吊脚楼,倒是田壮壮的这间院子显得与众不同了。
田壮壮带着众人通过聚义堂,到得自己的内宅,他是完全把王金娜当成了自己家里的人,所以并不避讳什么。
在路上的时候,王金娜已经向他介绍了张义,田壮壮与张义的年岁相仿,还比他大了一岁,所以他对张义从开始便抱着一种热情与亲切,毕竟是自己姐夫的弟弟,这种亲戚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
当问起张贤与秀秀下落的时候,王金娜也只是一声长叹,并没有马上回答,田壮壮倒也十分明白,没有再追问下去,一直到了家里,放下小虎,让张义与王金娜坐下来,倒上了茶水,他才再一次问起了自己的姐姐跟姐夫,而张贤坐在侧面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着,喝着茶却心在跳。
张义没有说话,虽然他已经编好了一套说词,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真正的面对着大哥的这个内弟时,心里却总有些虚。
倒是王金娜十分大方,对着田壮壮如实地交待着:“你姐夫带兵在淮北打仗的时候败了,我去收的骨,但是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她说着,有意无意地望着坐在角落里的张贤一眼,张贤手里端着茶碗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田壮壮没有答话,对于这个消息显得十分平静,反而是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王金娜,王金娜的面容有些悲戚,这不象是装出来的。
“解放军打到了武汉,兵临城下的时候,我跟你姐姐也失散了!”王金娜又接着道:“当时二弟张仁搞了一辆车接我们去机场,小虎却不见了,所以我只好让秀秀带着小梅先走,我去找小虎,等我把小虎找到的时候,解放军已经进了城,飞机起飞了!”她说着,自己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的确,她对秀秀,还有小梅至今放心不下。
田壮壮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经不住地问着:“她们去了哪里?”
王金娜道:“那架飞机是去台湾的!”
“台湾?”田壮壮还没有听说过这个地名。
“是福建对面海上的一个大岛!”张义告诉着他,同时也安慰着他道:“壮哥,你放心吧,有我二哥照顾着她们,她们不会有事的!”
“你们又是怎么遇到的呢?”田壮壮十分奇怪地问着,早些时候,他也听说过张义这个人,而且知道他是在十八军里当过排长。
王金娜却闭上了嘴,眼睛望着张义,这一段的经历只好由张义相告了。
“哦,大哥不在,小虎跟大嫂我自然是要照顾的!”张义大言不惭地说着,令张贤听着都有些脸红起来。
王金娜摇了摇头,却是如实地相告着:“壮壮,我也没有什么可以瞒着你的,开始的时候,我和小虎都被解放军关了起来,不过,他们对我还算不错,后来误会解除后,就把我放了,他们还聘请我当他们的外科专家!”
“哦?娜姐姐,你如今是在替解放军做事?”田壮壮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王金娜点着头,已然猜出了他的惊讶,微微笑了一下,有些无奈地道:“改朝换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跟小虎也要生活,这个时候替解放军做事,将来也好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田壮壮点着头,听着王金娜的话有些悲凉,也很能理解她的苦衷,却又有些不甘心地道:“娜姐姐呀,要是我姐夫知道你在替解放军做事,会怎么想呀?”
张贤听着这个话,有些如坐针毡了起来。
王金娜却显得有些惨淡地道:“要是阿贤知道又能说什么呢?他是跟错了人,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不参加到这场内战里来,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我一个女人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还能有什么更好的生活吗?”
田壮壮无言以对,的确,作到王金娜,身为一个女人,还拖着一个孩子,又是那种国军少将太太的身份,在这种乱世里能够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事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人的确没有权利指责些什么。
王金娜叹了一口气,又接着道:“我是随解放军要进贵州的,路过辰州,所以专程带着小虎过来探望一下你这个舅舅,小虎都这么大了,我怕他可能都把你忘记了!”
听着王金娜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也有情有义,让田壮壮嗟叹不已,可是他的目光却又盯在了张义的身上,不由得用手指着张义和陈大兴等人,问着王金娜:“那么,他们呢?”
张义有些不快,田壮壮应该可以直接地来问自己,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不认识地人,去问王金娜,显然是对他们这些人怀着一种警惕之心。
王金娜看了眼张义,还是如实地相告着:“我们他们聘请的专家,所以他们对我还是十分在意的,怕我在路上遇到了土匪,才找了这么几个人护送我过来!”
听着王金娜的解释,田壮壮已经有些明白过来,面对着张义,已然怀着一种十分明显的敌意,道:“你是我姐夫的三弟,又比我小一岁,我也可以叫你三弟,是不是?”
张义点了点头:“是!”
“那好,三弟,你是不是也是解放军?”
张义稍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老实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不错,我跟我大哥走的不是一条路,我是共产党员,如今在解放军七十二军里当营长!”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刚才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好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却没有想到,说出实情原来是这么得简单。
听着张义的回答,田壮壮虽然已经想到,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而他身后以田瘌痢为首的那些头目们却纷纷站了起来,几乎是心有灵犀一般,齐齐地掏出了枪来,对准了正襟危坐着的张义,以及他身后的陈大兴、熊三娃和张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