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在养伤,但是张贤却是一个躺不住坐不住的人,在他的一再要求之下,熊三娃终于同意带着他去彭家堡各处去转一转,毕竟这里也是山区里最大的集镇,附近没有哪个村镇的规模比得上这个村寨。
当张贤在熊三娃的帮助之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彭府的大门口之时,却是无巧不巧地正碰上了彭家的大少爷彭长平,当听说张贤想上街去转一转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哪里来了兴趣,说自己也无事,正好可以陪着他们去走一走。面对如此盛情,张贤也熊三娃也只好答应。
张贤的伤是在右边的大腿上,并没有伤到骨头,也只是皮肉之伤,实际上如果不走得快一点,对他的影响并不大。
从彭府里出来,沿着向下的一条村街往街市上走去,两边倒是有不少开张的店铺,高低错落着,其间穿行着背着竹制背篓、穿着以蓝和黑色为主调服装,头上缠着包头布的男男女女,却也显得十分热闹。只是当张贤与熊三娃身穿着土黄色解放军军服行走在人群中时,人们都报以异样而敬肃的眼光,纷纷为他们让开道路来,这让张贤与熊三娃都觉得十分别扭,好象自己是享有特权的阶级一样,有些不安起来。
“呵呵,我们这里是个小地方,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大世面!”仿佛是看出了张贤两人的表情,彭长平笑着向他们做着解释。
“其实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张贤却是淡淡地回答着。
不知道为什么,与这个彭家的大少爷走在一起的时候,张贤远没有那种跟彭长安在一起时感觉舒服,这个彭家的大少爷一双警惕的眼睛,总是时不时的如同防贼一样的看着他们,就算是一脸的笑容,也给他一种是装出来的感觉。
熊三娃也同时感到了不自在,当先在站住了脚步来,对着彭长平道:“大少爷,你还是去忙你的事吧,我们只是随便走走,不用你来陪!”
彭长平有些尴尬,却还是摇了摇头,装作十分诚垦地样子,道:“你这说得哪里话,你们解放军为我们这里剿灭了土匪,是我们这里的恩人,就算是有再多的事也可以丢到一边,客人在我们这里是最尊贵的,我爹的身体不好,不然他肯定会亲自陪两位来了!”
张贤知道,这种陪客还不如说是监视,彭长平是不可能自愿离去的,也只好对着熊三娃道:“既然人家有这样的规矩,三娃,我们就客随主便吧!”他说着,又对着彭长平道:“呵呵,只是你太客气了,真得让我们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这是我应该的!”彭长平却连声应诺着。
彭家堡是依山而建的一个带着堡垒性质的村寨,大约有五六百户人家,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山区里已经算是个很大的村寨了,全村环山而建,整个村寨就是一个层次分明的小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还是在山脚下的村口处。这里有一个高大的如同城门一样建筑的寨门,外面是一条两丈多宽的护村河,走过吊桥,前就是一条从辰州的沅江码头过来,通往山区更深处的大道,背倚的这座大山,山那边就是张贤他们曾经到过的荆轲寨了。正因为村口处是过往商客、脚夫以及山民的必经之所,所以这里的人也比别的地方人多起来,有小饭店,有杂货铺,有山货行,还有客栈、票号、当铺等铺面,的确就是一个小城市。
“呵呵,你们这个彭家堡很热闹呀!”张贤不由得夸赞了一句。
“那当然是!”彭长平也有些得意地道:“这十里八乡的,就算我们彭家堡最热闹!”
“你们这里又不是什么水陆码头,这又是为什么呢?”连张贤也好奇了起来。
彭长平笑道:“这还用说吗?这是因为我们这里只有彭家堡是一块净土,是最安全的地方,周围大小几百号的土匪都不敢过来,连向二麻子那样的剧恶也怕我们一二!”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他倒是哪老山羊说起过。可是熊三娃却不喜欢彭长平这么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道:“呵呵,你们的白杆兵有这么厉害吗?如果没有民团的撑腰,不知道能不能打赢那些土匪!”
民团,所谓的民团,其实也就是国民党时期政府为了维持地方治安,由地方政府组织成立的一个地方武装力量,实际上是国民革命军和政府的附庸,有的地方却成为了黑恶势力的帮凶。
彭长平脸上的肉跳了一下,显然并不喜欢熊三娃这样的询问,还是十分自信地点着头:“我们彭家堡的白杆兵当初连东洋鬼子都打过,还怕那些土匪吗?”
张贤知道他说得倒是不假,当年的确彭青云是带着白杆兵出没于湘西会战的战场之上,不过,那个时候的白杆兵充其量也就是帮助送送物资,抬一抬伤员,执行的是辅助任务,说打鬼子,他们连东洋人的面都没有碰上。
熊三娃也哼地笑了一下,并不当一回事。
※※※
三个人走出了村口,正在前行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狂烈的狗叫之声,大家顺声看去,却见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条狗,凶猛地扑向路边一个披着斗篷,身着黑衣,背着个手枪盒,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这个汉子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畜牲突然扑过来,有些冷不丁未防着,竟然被这条狗扑倒在地。这条狗就如同疯了一样,已然不顾主人的响亮的口哨声,凶残得如同一匹狼,嘶咬着这个似乎已经成为自己猎物的人。可是,就在这条狗扑到了那个汉子的身上,咬住了他伸出来挡住自己头的手臂的时候,边上的一个人跑了出来,举起手中的枪,“啪”地一声,子弹飞射而出,正打中了这条狗的脑门。这条狗呜咽着,依然不愿意松开咬住倒地汉子胳膊的嘴,只蹬了蹬腿,白色的脑浆与血混合着冒出了头颅,没有过去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那个开枪的人这才收起了自己的枪来,俯身提着那条死狗的一条腿,把它从倒地汉子的身上移开,而这个倒地汉子已然浑身是血,有如从鬼门关里走过了一遭一样,坐了起来,还在抖个不停。
这一切也就是在转眼之间,随着枪声的响起,事情也便结束,而围观的人却马上包围了过来,把那两个当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里面。
“过去看看!”熊三娃马上来了兴趣,当先地跑了过去,彭长平也来了兴趣,跟在熊三娃的后面疾步而去。张贤也只好跟将过去,可是却没有他们走得这么快。
总算是走到了人群之前,里面已经传来了一个人的高喝声:“谁家的狗?谁家的狗?”但是,没有人答话,而这个时候,人群却又纷纷散开来,如果是躲避瘟疫一样,没有多大的功夫便又各回各位,把围在当中的人又露了出来,张贤这才看清那个提着狗的尸体呼喝着的人却也认识,正是彭家的二少爷彭长顺。可是,当他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时,也有些惊讶,这个人正是彭家堡白杆兵的队长彭长清。此时彭家二少爷还在怒气冲冲地提着狗的尸体向四周询问着,而彭家大少爷彭长平正在扶起队长彭长清,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问着他什么情由。倒是熊三娃,环抱着双肩,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就是一个路人。
没有人敢出来回答彭家二少爷的追问,显然大家都害怕彭家的权势,就算是这条狗的主人,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出头承认的。
见问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彭家二少爷的脸阴沉得更加厉害了起来,发着威对着四周的老乡吼着:“如果没有人说,那么你们这些人就都有罪过,都要坐水牢!”
四下的人更是没有一个敢吭声,有些人已经在悄悄地收拾着摊子,准备开溜了。可是这话在张贤的耳朵里听起来却有些刺耳了,坐小牢?难道说彭家的人在这里就是法律吗?或者彭府里就有水牢?
熊三娃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地道:“彭二少爷,他们都不是这狗的主人,你喊也没有用。虽然这条狗可恶,但是它也被你打死了,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彭长顺愣了愣,这才看到了边上过来的张贤与熊三娃。可是不等他答话,此时已经平复下来的彭长清却恨恨地道:“算了?哪能这知容易?老子的半条命都差点丢了!一定要把这条狗的主人找出来!让他给老子磕头,替老子治伤!”原来,那条狗的确咬得太狠,竟然咬破了他的棉袄,咬到了他的肉。
“这或许是条野狗!”张贤也打着圆场:“幸好二少爷的枪准,不然真得不好说了!”
见到张贤也这么说,彭长清和彭长顺一肚子的气也不便发作出来,毕竟这两个解放军也他们彭府的客人。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小和尚从远处跑了过来,才到近前,便看到了被彭长顺提在手里的那条死狗,猛然愣了一下,然后便“嗷”地一声扑了过来,一把从彭长顺的手中夺下了这条死狗,放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当看到这个小和尚的时候,张贤与熊三娃都不由得愣了一下,认出来,他正是龙泉寺里劫后余生的那个哑巴小和尚。
“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的狗!”彭长清马上来了精神,走过去,一脚便踢到了小和尚的身上,将这个小和尚踢出了一溜滚去。他还不解恨,又跟将上去,准备再来一脚。
“不许打人!”熊三娃一个分健步挡在了彭长清的面前,护住倒地的小和尚。
彭长清愣了愣,强压着胸头的怒火,扬了扬眉毛,忿忿地道:“解放军同志,你刚才也看到了,是他的狗咬了我,又不是我先动的手!”
熊三娃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个队长来讲道理,只是强自强调着:“新社会是不许随便打人的!”
“新社会?”彭长清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一个名词。
张贤也走了过去,一脸中恳地道:“彭队长,畜牲到底还是畜牲,不通人性,要是它的主人在这里的话,我想它是不会随便乱咬人的;再说,这个小和尚又跟你无冤无仇,他怎么也不会故意地来放狗咬你的。如今这条狗也被打死了,两边也就算是扯了平。我看这件事以你彭队长的身份,还是大人有大量,别跟这个畜牲计较了!”
“你……”彭长清被张贤的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了,如果他再追究这件事下来,那真得就是与畜牲一个样了。
“好了!好了!”这个时候彭家的老大彭长平也站了出来,拉住了彭长清的手,道:“长清弟呀,于同志说的也对呀,你就别跟这条狗计较了!”说着,又对着自己的弟弟道:“长顺,你陪着长清回去上点药,特别要消消毒的!”
“好!”彭长顺答应着。
听到彭家老大也这么说,彭长清只好气鼓鼓地瞪了熊三娃一眼,只好跟着彭长顺走了。
熊三娃已经扶起了哑巴小和尚,而此时,这个小和尚早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张贤知道,在他从龙泉寺出来后,这条狗便成了他唯一的伙伴,难怪他会如此得伤心。
“大少爷,你也先回去吧,看这个小和尚太可怜了,我们两个把他送回去,然后再回彭府!”张贤告诉着这个彭长顺。
彭长顺还有些不愿意,想再陪着张贤他们一起去,张贤百般地推脱,他却万分得热情,熊三娃却忍之不住,十分不快地道:“你这是真得要陪我们?还是对我们不放心来监视我们的呢?”
这一句话,让彭长顺万分地尴尬起来,张贤连忙大骂熊三娃口无遮拦,但是这个彭家大少终于还是让了步,自己独回山上面的彭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