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军的国军弟兄们,不要再为蒋介石反动集团卖命了,如今新中国已经成立,政府对所有能够弃恶从善的同胞一律宽大处理,只要能够转化到人民的立场上来,政府都会既往不咎!希望你们能够认清形势,不要再跟着国民党反动派与人民为敌!……”
政工队的大嗽叭接到了汽车的车顶之上,一个女政工队员口齿清晰、熟练地喊着话,这些喊话的内容,在当初徐蚌战场上他们就喊过了多次,背都可以背下来,其威力可以抵得上一个军,当初就有很多人听着这个宣传,不顾一切地冲过了封锁的战壕,跑进了解放军里。当兵的都很实在,尤其是这些本来就是从穷苦人家里被抓丁过来的兵,那个时候真得就是有吃的就是爹!有喝的就是娘!
听着这熟悉的喊话声,张贤觉得就好象又回到了当初的双堆集战场之上,只是心底却又有些悲凉,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自己是被围之中,处于国民党阵营里,是在垂死挣扎;而这一次,自己还是在被围之中,可是却又换了个角色,是处于共产党的阵营里,虽然被困,却有吃有喝。
“妈的!我怎么觉得又回到了双堆集了呀!”熊三娃也经不住地说了出来。
边上的王鹏也笑着,道:“是呀,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呵呵,现在不一样,我们的身份换了,我们是解放军,他们是反动派!”
张贤却是提醒着他们:“你们两个也别这么乐观,不要忘记了,我们此时还在他们的围困里!”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不作声了起来。
那个女政工队员喊完了话,大喇叭里又传来了陈大兴的喊话:“十四军的弟兄们,我是原来国军第十八军十一师的人,我叫陈大兴,你们徐军长应该认识我的。淮海战役里,十八军全军覆没,我当了俘虏,解放军不咎既往,让我加入了解放军,如今我还当上了副连长。”他说着略一停顿,又接着道:“大家不要再犹豫了,不要再为蒋介石卖命了,我们这里有吃有喝,只要弟兄们能够跑过来,那么以往的事情都会一笔勾销,有伤的会被治好伤,有病的会被治好病,想留在解放军里的我们欢迎,如果想回家的我们给路费,并且还负责开证明信!跟着国民党是没有前途的,他们很快就要被打败了,想一想你的家人,想一想你的父母兄弟和老婆孩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大家不要再错过去……”
陈大兴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听到“啪!”地一声枪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一颗子弹正打到了汽车顶上的那个大喇叭之上,发出“当”地响声,那个大喇叭被打穿了一个洞,在车顶上晃了晃,因为绑得紧,所以并没有掉下来。
所有的人不由得一怔,陈大兴的话也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喇叭被打坏了,还是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敢跟老子开黑枪!”熊三娃骂了一声,跳起来对着前面的树林子里就打出了一梭子子弹,然后又迅速地跳回了壕沟中。
这一梭子子弹响过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山谷里什么也没有一样。
一个技术人员在车下拨弄着那个扩音器,大喇叭滋滋拉拉地发出一阵的噪音,突然又好了起来,陈大兴吹了一下,又喊了起来:“十四军的兄弟们,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着国民党走,跟着你们的徐海波军长走,那是死路一条,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多为你们的家人考虑一下……”
陈大兴的声音越发得坚定了起来,说出来的话也越发得流畅,越发得有理,张贤听在耳朵里,却也越发地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面却是在扑腾扑腾地乱跳着。听着陈大兴的话,就好象他已经是个共产党员了,觉悟真得很高。张贤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说不定哪一天陈大兴真得加入了共产党,到时会不会把自己出卖掉。只是他的脑子也就这么灵光一现的时候,又肯定地摇了摇头,以这么多年来他对陈大兴的了解,相信他不会这么做的。但是,他又想起了当初对王江的信任,那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在关键的时候却是靠不住的!当然,王江与陈大兴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只是人总是可以变的。想到这里,张贤打定了主意,对陈大兴还是要信任,大兴到底对自己还是知底的,但是也不能不防,必须要有一丝戒备之心。
※※※
陈大兴与政工人员喊得声嘶力竭,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大亮了起来,张贤原本以为徐海波还要发起的一轮攻击,却再没有到来。
天亮之后,陈大兴派出人对两边的山岭进行了一番搜索,搜索的人很快便回了来,并没有发现有敌人,想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那些敌人已经撤走了。
得到了敌人已经撤退的消息之后,汽车连里所有的人都不由得长长得出了一口气,紧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每个人都觉得好象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浑身被扒掉了一层皮一样得劳累。
没有想到的是,还真得有几个躲在茅草丛里的国军士兵,在这个时候钻了出来,向这边的解放军营地里跑来,嘴里喊着:“别开枪,我是来投降的!”这些人果真得听从了陈大兴的宣传,没有跟着徐海波撤离。
看着这几个狼狈不堪,而又面色憔悴、衣着破烂,而且个个带着伤的国军士兵,张贤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都是人,还都是中国人,却要互相厮杀不已,这也许就是作为一个中国人的宿命。只是想一想此时的徐海波,那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可是却比自己还要不识实务,当初自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迫不得已,带着三千多人向解放军投降,只是为了减少一点无谓地伤亡。可是,徐海波在这个时候,却做着螳臂当车、逆潮流而上的事情,完全无视此时国内的实际情况,还要为蒋介石、为国民党尽他一份的愚忠,的的确确有些可悲。虽然对徐海波有着不少的同情,但是张贤还是有一点痛恨,如果说一个人走路,前面是火坑也好,是地狱也好,大不了一个人玉石俱焚,死不足惜;千不该万不该地还带着这么多活生生的士兵,跟着他一起走向灭亡!
当这几个投降的国军士兵过来的时候,陈大兴倒是兑现了他在大喇叭里所宣传的诺言,马上让人为这几个人准备了食物和水,看着这些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干粮,就好象是饿鬼一样,显然是好久没有吃饱过肚子了。陈大兴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饱了,这才问起徐海波这支部队的情况。
这几个投诚过来的兵倒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正象张贤所料的那样,对于这个车队的粮食,徐海波是志在必得的,准备着趁着天亮之前,再发起一次攻击,他也是一个十分有经验的作战指挥官,如果说第一次冲锋就能够突破对手的防线,深入到后面的营地里,那么也就是说,这个对手实际上并不强大。虽然他们的伤亡也不少,但是粮食的诱惑却更大。可是,也就在他们正准备进行第二次攻击的时候,却响起了大喇叭的宣传。政工队的大喇叭宣传实在是太及时了,那些正准备着按照长官的命令进行行动的士兵们,很多人开始动摇了起来。徐海波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他也是经历过淮海战火的人,知道就算是这么冲将上去,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事得其反,这些已经经历了饥饿磨砺的士兵们,很可能不是去冲锋,而是去投降,这种事情在当初的双堆集战场上曾经多次地发过了,他不能重蹈覆辙。而当听到陈大兴这个名字的时候,徐海波的恼怒是可想而知的,陈大兴的现身说法,在一定程度上彻底改变了那些还有些犹豫不决人的态度。徐海波是非常精明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他知道再行进攻,显然已经不合适了,而天色也渐渐明亮起来,如果还不撤走,等到对手的援军赶到的时候,只怕自己真得无法逃脱了。徐海波之所以还能够在湘西的土地上驰骋纵横,凭得就是手下的这群人,还有比那些土匪们更犀利的武器,一旦这些失去,那么,他们也就不付存在了。也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徐海波立即做出了撤退的命令,显然,这一次他的那个命令是对了。仅管如此,他的队伍里,还是有人脱队投诚了过来。
“他们共有多少人?”陈大兴问着这些投诚过来的士兵们。
“最早的时候有五百多人,如今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逃的逃,也就只剩下了三百多号!”其中一个人告诉着他,这个人是一个叫作贺强的少尉排长,有些官阶:“不过,他们的弹药倒是还有不少。”
“你们经常是在哪里落脚?”张贤忍不住地问着。
陈大兴抬起头看了眼他,他也想问这个问题。
贺强道:“没有固定的地方,这几天是在马头山龙泉寺;前几天是在谭家寨。”
“几天前,这条道上有我们一个运粮队,是不是你们劫了?”张贤又问着。
贺强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们要是劫到了粮食,还劫你们干什么?”
想一想,他说得也不错,这句话真得是白问了。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而且来打劫我们呢?”陈大兴也问着。
贺强却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服从命令。”
陈大兴与张贤对视了一眼,这个少尉是不可能知道太多消息的,便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这个时候,有人过来报告,那个最开始抓到的土匪的俘虏跑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的,很可能是在刚才与国军的战斗中开溜地。张贤也陈大兴都有些失望,对于第一拨的那些土匪,他们还有很多的问题没有问出来。
※※※
武小阳第一个带着一个连的援军赶从北面赶了过来,而那个鲁县长也随后带着两个民兵连从辰州赶来了,到这个时候,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统计着损失,一边砍树打通那座被炸断的石桥。
经过这一夜的战斗,统计的结果令人沮丧,汽车连三十多辆军车,有十辆被烧得无法动弹,其中有五辆车彻底地报废,尤其是那辆被夏阳开到一边去的拉着全队汽油的车子,已然烧成了一堆废铁,连橡胶车轮都变成了灰烬;至于其他的二十多辆军车,虽然还能够开起来,却是多多少少地挂了彩,都有些毛病。至于车上装载的物资,也有些损失,相比起汽车的损失,对于汽车连的人来说,并不在意了。而人员方面,三百多人的车队,牺牲的就有三十多人,还有七八个人失踪;而受伤的人几乎占了还活着的人的一半,其中重伤员就有五十多个,对于整个汽车连来说,这一次的遇险,可以用惨重两个字来说了。
到底还是人多力量大,在中午时分的时候,这座断桥便修复了起来,陈大兴与孙长存指挥着好车拉着走不动的坏车,小心地驶过桥面,过了这座桥,过了这个山,前面就是坦途了,再走三十多里地就可以抵达沅江边的古城辰州,那是沅江上的一个水陆码头,或许可以找到汽车零件,来修复这些受损的汽车;便是再大不了的,也能够让当地的政府来想办法,把这些粮食通过水路运往目的地。
可是,在汽车连准备起程的时候,田春妮还是跑来找到了陈大兴,向他报告着,王芹队长并没有回来,她就好象失踪了一样,从下半夜敌人的第一次攻击时结束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王芹也算是七十二军里提得上号来的干部,怎么也是政工队的队长,此时的政工队,实际上已经改名为了政治工作部,她担任的是部长一职,只是大家叫惯了她为队长,所以也就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不能在这里等下去!”面对着还有些犹豫不决的孙指导员的时候,陈大兴十分果决地道。
“那怎么办?”孙长存有些不知所措了。
“派一部分人在这里搜索,我们还是去辰州,如果天黑前赶不到,只怕我们还会有麻烦!”陈大兴肯定地道。
孙长存也只好点了点头。
可是,在车队出发的时候,干部团里却有一个人私下里找到了陈大兴,对他讲出了另外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