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很长,在颠簸中、在轻哼的歌声中,小虎躺在王金娜的怀里睡着了,张贤的歌声也停了下来。
又是一阵漫长而又沉闷的时间,终于还是王金娜先开了口:“小虎睡着了!”她说。
“哦!”张贤只答了一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王金娜看了一眼张贤,却见到张贤一本正经地开着车,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并没有向她这里转一下头。
“你就准备一直这么下去吗?”王金娜终于忍不住地问出了声来。
张贤浑身不由得一颤,王金娜的话问得并不唐突,虽然旁人听来可能是没头没脑,但是张贤心里却十分明白,想来,她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张贤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呢?”
王金娜也是稍作迟疑,一声苦笑:“若是连自己的男人都认不出来,那还配做妻子吗?”
张贤一阵感动,此时所有的话都无法用言语所表达,忍不住一手扶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把身边的王金娜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王金娜靠到了张贤的身上,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石牌时的情景。那个时候虽然艰苦,但是现在想来,却很美好。
“娜娜,现在我的这个身份,已经不同于以前了!”张贤十分无奈地道:“如今我叫于得水,那个叫张贤的师长已经在淮北双堆集战场上阵亡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十分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的苦心,但是不管你是原来的张师长也好,是现在的于得水也好,在我的心目里,你始终还是我的阿贤!”
听着这个话,张贤默然无语,心里头却是在翻江倒海一样,也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地道:“娜娜,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如今我只是一个落魄的人,身份一旦暴露,到时换来的不只是战犯的罪名,还可能是身首异处的下场!”他说着,又有些悲伤地道:“更何况如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活在这个世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你不一样,怎么说来,也是全国知名的医学专家,就算是共产党当政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还可能十分重视你,没有必要因为我而拖累你……”
王金娜愣了愣,已然明白了张贤要说的话意,她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到耳里的话,真得是自己的丈夫说的。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王金娜已经哽咽了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是你真得被当成了战犯,你也是我的丈夫,是我的阿贤!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阿贤,这种话怎么可以出自你的口中呢?”王金娜说着,泪水悄悄地划落了下来,挣开了张贤的臂膀,缓缓地从怀里的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张贤知道这个锦盒里原来应该是装项链的。只见她慢慢地打开来,锦盒里并没有项链,有的只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而且有些泛黄了的纸。王金娜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展开来,还没有全部打开,张贤便看到了印在纸上已然变成了褐色的血迹,他马上知道这是什么了。当王金娜把这张纸全部展开来,上面印着他们唯一的一张两个人的合影相,那相片还是当初在三斗坪的时候抽空照的,纸上还盖着当时民国湖北省政府民政厅的大印!——这不正是那张当初鄂西会战的时候,王金娜千方百计也要让他跑到恩施去必办的结婚证吗?这张结婚证被她保存得如此完好,上面还沾着他的血,同时也变成了娜娜的宝贝,被她贴身收藏。看着这张结婚证,张贤的鼻子已经发酸了起来,眼睛也在潮湿着。
“阿贤,如果我是你想的那种人,这张结婚证也不可能被我保存到现在!”王金娜抽咽了一声,接着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把我的命运跟你绑在了一起,那是我幸福的开始,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依然如此!”
一时之间,张贤竟然无话可说,心里头暖暖地涌出一种久未体验的爱恋,忽然后悔起刚才自己对她说出来的那些话,的确是太伤人了。
见到张贤没有再说话,王金娜收起了结婚证,摸出一个手帕来擦去脸上的泪水,这才缓和下来,平静地道:“脸上的伤疤不算什么,我可以给你植皮,虽然不可能恢复到你以前的样子,但是最少不会象现在这样,让你觉得无颜见人!”
张贤摇了摇头,告诉她:“娜娜,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全家要如何重新在一起!我不想做于得水,我还想恢复我原来的身份!”
王金娜也点了点头,的确如张贤说的这样,此时对于他们来说,关键的问题还是这个。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计划?”王金娜对于张贤太了解了,既然阿贤已经不再自卑地排斥她,就说明许多问题他都已经想过,她相信以阿贤的脑瓜子,定然早就有了好的计划。
张贤只是点了一下头,老实地道:“我老实跟你说吧,当初以于得水的身份加入解放军,我也是迫于形势,曾想过找机会逃离回家的!呵呵,现在想来,当初没有脱离解放军还是队了,我真得没有想到,国民党败得是这样得快,败得是这样的惨!”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已然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国民党虽然还有着不小的地盘,但是大势已去,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那我们怎么办?”王金娜忍不住插嘴问道。
“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张贤也很无奈,只得道:“当初苏联建国的时候,就杀了很多的白俄;我不知道共产党会不会跟苏联去学,但是有一点肯定是要做到的,那就是绝对不能暴露我的身份!”
王金娜怔了怔,又问道:“难道你这一辈子都要做于得水吗?”
张贤肯定地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如今看来,我们的出路,只有想办法离开中国,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恢复我的真实身份,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王金娜点了点头,离开祖国,那曾是他们老早以前商量过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离开中国都有很大的难度,更何况此时的这种局面之下。“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财产转移去了香港!”王金娜告诉张贤,同时道:“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去香港!”
张贤还是摇了摇头,告诉她:“香港也不保险,解放军如果打到了广东,就有可能顺势解放香港!不过,香港或许可以暂时落下脚,只是如今对我来说,还不能马上离开解放军。”
“为什么?”王金娜不明白地问道。
张贤看了她一眼,这才道:“你应该清楚,三娃跟大兴还在这里,他们两个为了我而牺牲了许多,所以要走我也要带着他们一起走!”
王金娜点了点头,他能够理解阿贤的心情,正是因为张贤的忠义,很有古人侠肝义胆的情怀,所以也是她最为欣赏的。
“耐心等些日子,一定会有机会的!”张贤告诉着王金娜。
王金娜点了点头,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张贤。
“知道吗?我原来本打算就这么顶着于得水的名字终老的!”张贤不由得一声苦笑,如实地对她道:“我是害怕你们都不要我了!呵呵,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你,并且听到了你的真心话!”
王金娜愣了愣,已然明白了张贤的心迹,如果她这次不来,没有遇到张贤,他肯定还会以于得水的名义一直呆在解放军里。只是如今,她的出现,已然又点燃了他心里那份对幸福的渴望。
是呀,谁不渴望幸福呢?
“娜娜,你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张贤没有忘记告诫着自己的妻子:“机会可能一直没有,也可能随时都有。也就是说,我有可能随时脱离开解放军,也有可能在解放军里呆上一年、两年、甚至于更长的时间!”
“不管等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王金娜信誓旦旦地道。
听到这句话,张贤只觉得一股暖流由然而来,心里面豁然敞开了来,突然就有了一个人生的目标。
※※※
武小阳被提升了,成了汽车连的副连长,这让很多人都有些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勇敢的一个警卫排长,怎么没有去战斗连队里,却跑到了后面来当奶妈。
也只有武小阳自己心里明白,离开警卫部队,实际上就是刘军长已经对自己彻底的放弃了。哎!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确是太不会办事了。到汽车连里来当副连长,实际上只是顶着一个虚名,手下一个兵也没有,就是明升暗降;而且在汽车连这种奶妈单位里,想要当个战斗英雄都不可能,升职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了。
夏阳却很高兴,这么久以来,汽车连里一直只有他这一个名义上的连长,连个帮手都没有,这一次军长亲自把武小阳派来作他的帮手,的确让他想都没有想到,如今他差的还有一个指导员,如果把这个指导员再配齐了,那么,他的这个汽车连也就是真正的一个连了。
可是,夏阳的高兴还没有两天,麻烦却是接踵而来,这天他正带着人提心洗车的时候,王鹏却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告诉他,武小阳和熊三娃打起来了。他不由得一愣,马上想起来这两个家伙的确是有过节的,连忙丢下水桶,跟着王鹏跑去。
在另一处的河边,只见一排汽车停在岸上,同时还有一堆人蹲在车上,对着河边拍手喝彩,有的在高叫着:“三娃加油呀!”有的在大喊着:“掐死他,掐死他!”也不知道是要让谁来掐死谁。
夏阳来到了岸上的停车处,那些正欢呼着看热闹的战士们马上噤若寒蝉般地住了声,纷纷回转过来重新装模作样地擦着自己的汽车。夏阳已经没有空闲来理会这些跟着起哄的战士们了,他的目光投到了河边上正搂在一起,滚倒在地,扭打得正难解难分的两个人,正是武小阳跟熊三娃。
“都给我住手!”夏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喊出这一嗓子,就如同是打雷一样。同时,他也气得满脸通红。
可是,地上打得起劲的两个人仿佛是没有听到,还掐得起劲。
夏阳紧走两步,此时熊三娃已然占了上风,骑到了武小阳的身子上,正举着拳头准备下手,却被夏阳一把抓住,使劲一掀,已然将他掀翻在地。
武小阳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还手,抬头看到了夏阳,愣了愣,举起的拳头只好又放了下来。
熊三娃也爬了起来,当看到刚才掀开自己的是连长时,冲天的火气也消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