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贵溪城的西门出来,便是信江大桥,从这座桥上飞速通过,沿着铁路线的方向,平行的有一条公路是通往南昌去的,只是这条公路已经很久没有修缮了,布满了坑坑洼洼,昨天的一场春雨,使满地都是泥泞,低洼之处全部积满了水,还未消退,走在这条路上,汽车想要跑快也跑不起来。不过,张贤还是佩服熊三娃的手段,开起车来就像是个拼命三郎,三拐两拐地便躲过了大坑,速度没有丝毫减慢,依然保持着四十公里以上,以这个速度赶到鹰潭,应该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车斗的后面忽然传来了猛烈的敲砸之声,伴随着还有女人的尖叫也怒骂。
“糟糕!”熊三娃不由得叫了一声,这才想了起来:“后面的两个女的,还没有下车呢!”
张贤的头也大了起来,他们开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急,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再加上心里面着急,也忘记了后面两个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女兵,这两个女兵太磨蹭了,竟然没有下得车来。
“怎么办?”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张贤。
后面敲击声越发得重了,显然徐小曼与小兰已经气急败坏了,她们从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明白过来,到这个时候见过了信江大桥,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去跟他们说一下,我们有急事要去鹰潭,忘记放她们下车了。”张贤告诉着熊三娃:“要她们要么自己走回贵溪去;要么跟我们车走!”
熊三娃点了点头,把车停在了路边,却有些犹豫,还是恳求着道:“哥呀,还是你去吧?”他对跟女兵打交道,有些不知所措。
张贤点了点头,如今要赶时间,也只能自己出马了。
他跳下车楼,来到了车尾,还没有开口,已然看到了小兰满面通红着,指着他破口大骂起来,骂得很难听,嗓门也很大。只是徐小曼却没有开口,脸上也带着同样不解的怒容。
“听我说!”张贤沙哑着声音打断了小兰的话,脸上毫无表情,声音也冷酷果决,给人一种必须要听他话的威慑。
小兰怔了怔,不由得停住了嘴。
“很报歉,我们以为你们下车了!”张贤解释着,同时道:“我们要去鹰潭办点急事,可能要到期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的,你们要么跟着我们车走;要么现在就下车,从这里沿着公路走回贵溪去!”
“这怎么行?”小兰再一次叫了起来:“要我们两个女的走回贵溪,要是半路上遇上了土匪怎么办?”她到现在,还想着徐小曼跟她讲过的二一六师女兵过怀玉山的事,有些害怕。
“那就跟着我们车吧!”张贤道。
“不行,你送我们回去!”小兰命令着。
张贤看了她一眼,语气也十分得果断:“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闲扯,也不可能送你们回去的,你们快作决定,如果不下车,那就跟我们走了!”
小兰犹豫着,又转头看向徐小曼,徐小曼稍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跟你们的车走!”
见到徐小曼已经答应,小兰也只好点了点头,同时又强调着:“你们开车别这么东摇西晃的,把我肚子里的酸水都晃出来了!”
张贤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再作回答,返身转头车头,跳下了驾驶室里。
※※※
可是,这辆车还没有到达鹰潭,在东面一个叫做童家村的地方,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枪声,汽车连从淮北一路南下,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战斗,也许是过于闲静了,两个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路边三三两两的当地百姓,挑着担子、背着包裹,拖家携口地沿着这条公路向东面逃难,张贤让熊三娃把车停到路边,自己跳下车来,准备去问一下这些难民前面的情况,为了怕把别人吓着,他专门地把自己那半边烧伤的脸遮住。
一个挑着箩筐的汉子走了过来,两个箩筐里坐着两个小孩子,一个两岁左右,一个四岁左右,在他的后面还跟着个妇女,背着一个竹篓,还搀着一个五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婆,这个老太婆的手里也没有空着,拿着一个大大的包裹。显然,这是一家人,正在逃难之中。
“老表!”张贤走上前去,扶住了那个因为拿着一个大包裹伛偻着身子的老人,用江西人惯常的称呼方式叫着那个汉子。
这个汉子放下了担子,有些惊讶,同时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毕竟看到的张贤是一个身着军装的军人,在这里当兵的人都被称为老总。
“老总,有什么事呀?”这个汉子忙问着。
张贤道:“别这么叫,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他说着指着自己胸口的胸章,告诉这一家人:“现在解放军已经打到了你们这里,你们这里马上就要解放了。”
这一家人却是懵懵懂懂,互相望着,根本不明白张贤说得是什么。
张贤也不想多作解释,这才问着:“这个老表,我想问一下,前面是怎么了?哪里在打仗?”
听到问的是这个问题,这个汉子却是一脸得晦气,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老总,我们是前面长石岭下刘家村的,昨天一群国民党兵在我们村里住,一大早就上了长石岭;如今又来了一群跟你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的兵,也到了我们村子里。你听到的枪声,是长石岭上传来的,他们跟国民党兵打起来了。”
“哦!”张贤点了点头,又问着:“你们为什么要跑呢?”
这个汉子道:“不跑等死呀!”他说着又对着张贤道:“昨天我看到那些国民党兵过去的时候,还拉着很多大炮;你们的人过来,连个炮都没有,跑到我们村子里,要是被他们炮打来,却保不准连累我们遭殃!”
张贤点着头,谢过了这一家人,回到了汽车之上,命令着熊三娃继续开着车,赶往刘家村。
从刚才与那个汉子的谈话中,张贤得到了四点的信息,其一,这部分国军并不是溃败得不成军的败兵,而是有组织地撤离,能够带着很多大炮行军,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而这部分国军部队,十有八九就是胡从俊新建的十二兵团里的;其二,是国军在据守长石岭,显然是为了掩护他们的大部队撤离;其三,张义还不是太傻,没有全营押上,而是先在山脚下的刘家村扎住脚跟;其四,张义显然是派出了一部兵力进攻长石岭,所以才会从那个方向传来枪声。
看来,战斗才刚刚开始,他们赶来得还不晚。
※※※
可是,说是不晚,却又令人担心。张义并不知道被他咬住的是多么大的一条鱼,这条鱼并不是他这一个营可以吃得下的,相反,有可能他的这个营会被这条鱼一口吞下去。如果张义就在刘家村按兵不动,与长石岭上的国军部队对峙,说不定还能够迷惑对手,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张义派出了一部兵力去攻长石岭,不管是试探也好,还是真打也好,在后面大部队到来之前,就肯定会把自己的真实实力暴露出来,只怕到时等不到后面大队援军赶到,刘家村就可能被长石岭上的敌人踏成了平地。
张贤非常清楚,胡从俊派出来断后的部队,绝对不会只是一个营,或者是一个团,很有可能的是他的战斗能力与机动能力最强的某个师。便是二一五师全师押上来,也不见得能够讨得便宜。如果二一五师真得全师押上来了,那根本就是逼着胡从俊孤注一掷,做一回捕蝉的螳螂了!
“不行,必须要马上想办法让张义撤出战斗!”张贤下定了决心。
熊三娃正开着车,听到张贤自言自语地说着,经不住地问道:“哥呀,你要怎么才能让他相信我们,才能撤出战斗呢?难道告诉他你是他大哥吗?”
张贤愣了愣,这的确是一个很让人为难的时候,如果凭着自己张贤的身份,肯定可以说服这个贪功心切的三弟回兵;可是,如此一来,自己的身份就是暴露,此时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在经过共产党多年的教育之后,自己的这个小弟是要革命,还是要他这个大哥了。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头痛起来。难道要让熊三娃去说吗?熊三娃当然也可以去说,却又能怎么让张义相信呢?张贤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个弟弟,以张义的性格,定然会怀疑熊三娃有通敌之嫌,会以为熊三娃另有目的,想要帮助以前的同袍弟兄们逃脱。
既然自己与三娃都不合适去跟张义报警,那么还能有谁呢?
正想之时,已然又听到了车后面小兰的叫着,声音很高,却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张贤不由得灵机一动,忽然就想到了徐小曼来。
“停车!”张贤喊着熊三娃。
熊三娃一脚踩下了刹车踏板,张贤一头险些没有撞到前面的车玻璃上。
“怎么了?”熊三娃问着。
“我到后面去跟那两个女的说说,你接着开往刘家村!”张贤告诉他,已然打开了车门。
熊三娃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地问着:“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回头告诉你!”张贤答着,已然跳下了车去。
看着张贤爬上了车尾,熊三娃再一次挂上车档,松开离合器,踩下了油门,汽车轰鸣着,向前开去,转过了一道弯,已然看到了前面横住去路的一座海拔并不高的山岗,不过,那个山岗上却是林木丰茂,公路与铁路都是从这个山岗北侧通过,所以这里就是一道锁喉,锁住了往鹰潭镇的去路。而依着这道山岗之下两里地远,正有一个小村子,那就是刘家村。
马上就要到刘家村了,熊三娃却在胡思乱想着,不明白张贤去找那两个女的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