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又颠簸了起来,可是张贤与熊三娃挤在篷布遮盖的车斗里,却再也无法入睡。
这辆车是王鹏开的,处于车队的中间,拉的是一车的大米。对于前方疾驰着的追敌的战士们来说,每个人身上带着的不过是几斤炒面,饿的时候就着水吃进去,虽然可以暂时解决一下五脏庙,但是总不能总吃这个,所以这个时候要是能够吃上一碗大米饭,那自然是最香的。军部的首长们这一次专门让车队拉了三大卡车的大米,也成了车队中的宝贝,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应该比那些子弹与大炮还是精贵,自然被夏阳安排着护卫在车队的中间。
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张贤的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着,其实眼睛也酸胀痛疼,只是无法入眠。他忽然有些后悔起来,想着如果跟乔书强那些人回到胡从俊的手下、回到那个新组建的十二兵团中,又该是何等得情景呢?可以肯定的是,胡长官定然还会一如继往地对自己委以重任,不过,就算是自己在十二兵团里坐到第二把交椅上,又能如何呢?能够力挽狂澜?还是能够扭转乾坤呢?想到这里,他又有些释然,国军的失败已然是在所难免,自己回到那个阵营里去,到头来只怕依然是如今的这个结局,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后悔,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也总是要向上走的,除非自己真得自甘堕落,自甘失败!
车子颠簸得越发厉害了,不过在这个时候却又象是一个摇篮,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父母身边看护自己弟弟的情景,尤其是自己的那个小弟张义,根本就是他摇着摇篮把他带大的。想到了弟弟张义,张贤又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忽然想到,如果胡从俊真得准备冒险一搏,要吃掉二一五师怎么办?想着想着,他的身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他又转念一想,以胡从俊的作事方针也个人性格,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就是每一回出征之前,也总是把最坏的打算想个够,把最后的退路先敲定,以这种方式做事,他是不可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孤注一掷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有些安心,可是这种安心还没有持续几分钟,便又被另一个担忧所代替,乐平有一个军,那是他张口胡扯的,如果这个谎言被胡从俊识破了,那么结果又会是怎么样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内心深处实实在在地不希望胡从俊的十二兵团也二一五师打起来,一边是他的故旧,一边是他的兄弟,哪一方出了差错,都会令他遗憾终生。如今他只能盼着乔书强把自己的假消息带回去,真得如他所期望的一样,让十二兵团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张贤有些奇怪,与熊三娃不是一天两天在一起了,这个家伙向来是倒头就睡的,而且睡着的时候那个呼噜打得极响,也就他能够习惯,没有听到熊三娃的呼噜声反而觉得太静了睡不着。今天这个熊大头怎么没有了呼噜声呢?
“三娃,是不是没有睡着?”张贤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禁不住地问道,果然是没有睡着。
张贤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又问道:“在想什么呢?”
熊三娃侧过了头来,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张贤藏在黑暗中的脸,道:“哥呀,你说要是我们跟着小乔走了,会怎么样?”
张贤愣了,原来这个熊大头也在想着他刚才想过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他也真不知道如何来说起,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还是老实地告诉他:“跟着他们去,只怕还不如跟着解放军的好,如今的国军已经成了被人追打的败兵,到时候跑路是不用说的,还要担惊受怕,你说是吗?”
熊三娃点了下头,却又如实地道:“哥呀,我当时以为你不答应跟着小乔去,是因为大兴哥呢?呵呵,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我们三个人是一起的,当初你跟大兴哥都没有跟着高伟一起去,把我一个人抛下来,我想,你也不会把大兴哥一个人抛下来的!”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却有些惭愧,当时小乔邀请他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到陈大兴,之所以拒绝,还是因为时局弄人。看来,跟熊三娃比起来,他还是太世故了,远不如三娃这般实在。
“对了,哥呀,你怎么知道乐平还有一个军呢?”熊三娃又想起了什么来,好奇地问着。
张贤转头看了看他,心中却有些叹气,熊三娃还是熊大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陈大兴那样的鬼精灵,当下还是告诉了他:“我们都是从乐平那边过来的,你没有看到,我当然也没有看到。说是有一个军,那是骗人的话!”
熊三娃不由得坐起了身来,有些不高兴地问着:“哥呀,你怎么能骗小乔呢?要是消息不准,这对他们很可能会判断失误的!”
张贤也坐起了身来,盯视着熊三娃,问道:“难道你愿意我们七十二军跟胡长官的十二兵团打起来吗?”
熊三娃还是有些不明白,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希望我们跟他们打,但这跟你告诉小乔的消息有什么关系吗?”
“你呀!”张贤终于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地道:“要是大兴的话,我只要一提,他就马上可以想到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一副死脑筋,动一动也可以想出来了!”
熊三娃却撅起了嘴来,不快地道:“我本来就不如大兴哥嘛,他读过书,我又没有读过!”说着,显得十分得伤心。
张贤愣了愣,已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上,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三娃,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我就是不如大兴哥聪明!”熊三娃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下,张贤把自己为什么要扯谎的理由讲了出来,最后道:“其实我这么做,是要救两方面,我不希望二一五师会被十二兵团吃掉,也不希望十二兵团再一次陷入四面包围的处境里,只想着胡长官能够知难而退,带着十二兵团,跑得越远越好!”
听完张贤的话,熊三娃这才明白过来,经不住对张贤佩服地道:“哥呀,也亏得你这么为难了,两方面都在顾及,扯个谎就扯个谎吧,这样总比两边打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好!”
正说的时候,车子突然一震,停了下来,熊三娃爬到了车尾,钻出车篷,却见到前面的车辆也停了下来,他不由得大声问着:“鹏哥,怎么回事呀?”
王鹏从前面的车楼里探出了头来,大声地告诉他:“好象是有人要搭车!”
正说之间,却见到夏阳带着几个身着黄色解放军军服的女兵走了过来,此时为了统一解放军的服装,所有解放军的部队都换成了这种黄色的军服,在胸口还有一个胸章,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字样。中原野战军的灰布军服已经成为了历史。
“三娃,你这车上都有谁呀?”夏阳大声地问着。
熊三娃看着这几个女兵,告诉自己的连长:“就我跟于得水,正在睡觉呢!”
“还有多大地方?可以坐几个人?”
熊三娃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地道:“前面都是麻袋堆满了,只后面还有一点的地方,刚刚够两个人躺下!”
“呵呵,那就是还可以坐两个人!”夏阳说着,转头对着带过来的这几个女兵道:“你们哪两个坐这个车?”
“我吧!”一个女兵当先着道。
夏阳愣了一下,这个自告奋勇的人正是他的同学徐小曼,他本来有心要照顾这个老同学,准备让她跟着自己去坐车楼子的,这个时候见她当先着说出来,倒是有些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了。
“小曼姐,我跟你一起吧!”徐小曼的身边,那个大嘴巴的小兰说着。
“好!”徐小曼点着头,当先地来到了这辆汽车的尾部,扒着车帮子费力地爬上来,熊三娃伸手拉了她一把,她便顺利地翻进了车斗里,正与张贤的目光相对。张贤坐在一个角上,篷布的阴影正好遮住了他的整个脸,但是他却看清了这个爬上来的女兵的面容,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那个被他救过的人。
“嘿!”徐小曼亲热地跟他打着招呼。
“嘿!”张贤也答了一声。
那个小兰也在熊三娃的帮助之下,爬进了车斗里来,外面的夏阳还中嘱咐着:“三娃,阿水,你们两个就躺着了,好好照顾一下人家啊!”
“知道了,连长!”熊三娃不耐烦地答应着。
夏阳又带着剩下的几个女兵往后面的车子走去。
这辆车子的后面,实际上也只有半米左右的空位,也就能够容得四个人刚刚坐下。
“于得水,我们又见面了!”徐小曼紧挨着张贤的身边坐下来,同时主动地说着话。
张贤却显得有些尴尬,只是点了点头,含糊地说了一句:“是!”
小兰坐到了徐小曼的身边,熊三娃坐到了汽车车斗的另一边,有些奇怪地问着:“怎么,你们认识呀?”
“是呀!”徐小曼道:“他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此一说,小兰也马上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道:“我说呢,听到于得水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就是你总念叨的那个人呀!”
正说之间,汽车又开动了起来,四个人在车斗子里来回地晃着,一会儿压到了张贤的身上,一会儿又压到了熊三娃的身上,颠得人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这车,坐着还真不如走着舒服呀!”小兰被颠得头昏脑胀,经不住地骂着。
“行了!你刚才不是说都累得不行了吗?”徐小曼却笑着道:“我们命好,还可以碰到汽车连,有车坐,你知道吗?二一六师的女兵在过怀玉山的时候,还被土匪抢了两个去,说是要做押寨夫人,最后那帮土匪被他们剿灭了,但是却也吓得人半死!”
“真得有土匪呀?”小兰忍不住地问着。
“真得有!”徐小曼一本正经地道:“所以你可不要在晚上一个人出门哟!”
小兰不由得紧紧地靠上了徐小曼的身上,压着徐小曼也歪到了张贤的身上,就仿佛土匪马上就会出现一样。
“你们是卫生部的吧?”熊三娃问道。
徐小曼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是二一五师卫生队的。”
“二一五师听到都到了贵溪,你们怎么才到这里?”熊三娃又问道。
徐小曼道:“他们是去追敌人,我们又不用去追。本来,师里派了一个营负责我们的保卫工作的,可是这个营跑得太快,大家都跟不上,从昨天开始,我们就掉队了。还好遇到了你们汽车连,不然,真得不知道多急人呢!”
听着熊三娃与徐小曼的一问一答,张贤的心里却在暗自感叹,二一五师求敌心切,把自己的卫生部门都丢了,如果真得遇上了大的战斗,只怕死的人一定不会少,这其实是一个兵家的大忌;只是要怪只怪国民党军太弱了,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有的部队连解放军的样子还没有看到,便跑了个精光。实际上,渡江过来后,解放军许多部队追得也太猛太乱了,也就是遇到了国军这些豆腐渣,便是这么乱糟糟地也能打胜仗!假如遇到的是象日本鬼子或者美国兵那样的部队,只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