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奇走了,张贤回到汽车连的时候,时间还早,依然只有那个做饭的王瘸子在厨房里忙碌着,看到张贤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再没有其他的话,就仿佛与以前一样,他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熊三娃当先地回来了,给张贤带回来了一包麻糖,两个人靠着自己的汽车吃了起来。张贤吃着麻糖,听着熊三娃说着安庆城里好玩的事,但是早已经心不在焉了,还在想着刚才韩奇离开的时候对他讲的话。
“阿贤,你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如今你身处在共军阵营里,也是很无奈的事。虽然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国民政府可能会在共产党的打击之下垮台,可是作为我来说,接受党国这么多年的教育与培养,却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弃之不顾!”韩奇郑重其事的告诉着他:“这世上有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太多的人更习惯着墙倒众人推,我鄙视他们,正是这些败类才导致了我们国民党的迅速败亡!阿贤,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我是什么人你也很清楚!忠臣不示二主,更何况我对共产党没有一点得好感,绝不可能为他们服务!便是明知道失败不可避免,我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张贤愣了愣,已然明了了韩奇的心,当下自己却有些惭愧,可是想了又想,韩大哥这种愚忠虽然有些可笑,却也值得敬佩的,国民党里的人如果少了几许的背叛,多上几许的愚忠,或许也不至于成为如今的这个样子。不过,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层面之上,劝慰着道:“韩大哥,人贵为顺其自然,既然大势所趋,也没有必要逆流而上,如果于国于民有利,还是不要倒行逆施。”他说着,又深有感触地道:“其实为党国效忠也曾是我的夙愿,只是国民党的确是太令人失望了,已然与国与民产生了对立,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失败的原因!韩大哥,在党与国之间,在党与民之间如果要做选择的话,我只能放弃党!我更热爱我的祖国。我更热爱我的民众!”
听着张贤的话,韩奇愣了一下,这种问题他也曾想过,却不愿意往深入探究,如今在这种时候从张贤的口里听来,真得是一针见血的说破了国民党之败原因!只是,此时的他,就算是明知道不可为,却已然不能够自我拔出了,于是苦笑了一声,悠悠地道:“阿贤呀,历史是一面镜子,想一想当年的李自成!再想一想当年有洪秀全,他们起兵的时候不都发下誓言要均贫富吗?可是结果呢?如今的共产党的确是比国民党有活力,有创造力;但是他们信仰的就是一种乌托邦!就是一种桃花源!缺少的是务实!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们就算是能够夺取天下,就算是能够夺得一时的民心,但是终有一天也会变成如今的国民党一样,从内往外烂透!”
张贤沉默了,他也是一个深知历史的人,韩奇的话的确是有一些道理,其实他自己也很矛盾,此时他的思想也是处于极度的混乱之中,对共产主义根本就不存在妄想,也认为还不如三民主义务实,可是共产党的胜利,似乎就是一种预示,仿佛一夜之间让他的思想天秤真得倾斜了。不过,后来倒是想通了一点,国民党的失败的确是败在了民心之上,而共产党的胜利也的确是胜在了民心之上。当下,他也知道一时也无法说动韩奇,只能实实在在地道:“韩大哥,刚才我也跟你说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是希望中国真正的强盛,我是希望老百姓真正的能够安居乐业,那些什么主义的,如今想来,都是胡说八道,真得就是一场恶梦,我想这才是我要为之奋斗的。其实我也不过是一个老百姓,不管是这个党还是那个党,如果能够真得做到这两点,作为一个老百姓,我还是乐天知命的!”
韩奇惊讶地望着张贤,半天之后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阿贤,你真得是变了!”
张贤却微微地笑了一下,道:“我不过是一个兵而已!”
韩奇再一次沉默了,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又对着他道:“阿贤,我老实地跟你说,如今老头子已经把许多的物资转运去了台湾,他可能也意识到了失败,专门让陈长官经营那里,如果国民党真得败了,台湾可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共产党没有海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过台湾海峡,我们也不见得没有翻身的机会。”
“难道韩大哥真得准备也去台湾吗?”张贤问着。
韩奇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下头,然后又问着他:“阿贤,我们保密局已经开始在共产党内布线了,尤其是在解放军里,这也是为我们以后战胜他们作准备!你既然在七十二军里隐藏了下来,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你的脸毁了,但是却是一个好的楔机,正好可以抹去别人对张师长的记忆!”
张贤愣了愣,马上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韩奇接着道:“阿贤,你的身份到底还是与别人不同,就算你想过平静的日子,只怕也不可能,共产党不可能放过你这个国军少将的,更何况你这个少将还打败过他们那么多的部队!”
张贤默然了,心里当然知道身份暴露后的后果,这根本也无须韩奇的提醒,韩奇在这里提出来,当然是别有用意。
“放心吧,阿贤,你的家小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韩奇再一次道。
张贤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大哥有些老奸巨猾起来,心下里有点不快,这分明就是一种要挟,于是闷闷不乐地道:“你是不是要我为你们保密局做事?”
见到张贤一语道破,韩奇尴尬地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你不要担心,其实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能成为我们保密局里的暗桩,那么你的一切荣誉与军职都可以保留,我知道你可能并不在乎这些,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累了,如果希望能够恢复你的真实面目,我或许会有办法,去香港、去美国都不成问题!”
这就是条件吗?不过,这个条件倒也十分诱人。张贤有些心动了,想了一想,却又摇了摇头,如实地道:“我不想当特务!”
“先不要这么快回绝!”韩奇道。
“你为什么非要选中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兵而已!”张贤再一次重复着。
韩奇却是非常得自信:“张贤,你现在是一个兵,但是以你的才华,在解放军里发展,不可能永远是一个兵!”
“你错了!”张贤也告诉他:“我不想再出人头地,我也不想被人敬仰,其实现在想想看,当一个普通人真得很好!活着舒坦,不累心!”
韩奇怔怔地看着张贤,觉得他真得是打定了这个主意,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解释着道:“阿贤,你这个暗桩也许永远也不会起用的,也许永远保密下去。其实,我这是在为你着想,是为了你将来的前途作好铺垫,说白了,就是为了你能有一个退路!”
张贤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韩奇的用意,只是又有些怀疑。韩奇这是在为自己留在解放军里找个借口,如果永远不起用他这个暗桩,那的确是一个不错的计划,真得到将来他回到国军里的时候,也好对上面有一个说词。不过,这是他真实的想法?还是一个借口,目的就是为了要他为之服务呢?在这个时候,张贤也迷惑了,对于这个平日里敬重的韩大哥也犯起了难来,不知道他说得是不是实话?还是在骗自己?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这个大哥也只好姑且信之,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韩大哥,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喜欢搞阴谋诡计,这里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于国于民不利的,我不做!”
韩奇笑了笑,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三国演义》里关云长土山约三事的故事来。
可是,到了现在,张贤又后悔起来,答应了韩奇,实际上就是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只怕到时自己真得是欲罢不能,骑虎难下了。
正在满腹心事的胡思乱想着,夏阳已经带着人回转了来,他显得很是高兴,这一次汽车连并没有空手而归,在许家小村里找到了老百姓藏在河汊子里的两条渔船,并且成功地说服了那两条船的船工来为解放军服务,到下午的时候他还要带着人去另一个村子里走访。
“呵呵,有好吃的呀?”看到张贤与熊三娃吃着麻糖,夏阳不由得凑了过来。
熊三娃再想藏起来,已然来不及了,只好点了点头,把手中的纸袋递过去。
夏阳却摆了摆手,问着:“你们上街去了?”
张贤连忙道:“其实我一个人留在连里就行了,所以让三娃去转转!”
“哦!”夏阳只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罪什么,只是好言提醒着他们道:“三娃,阿水,如今你们是解放军了,不是当初的国民党反动派的兵,不能这么散漫。万一连里有事了,怎么办?”
“不是没事吗?”熊三娃皱着眉头,有些不快地答着。
张贤拉了拉他,却回答着:“连长说得是,以后我们注意!”
夏阳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会给你们机会去逛街的!”说着,准备走开。
“连长!”张贤却叫了一声。
夏阳转回了头来,问着:“阿水,你还有什么事吗?”
张贤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打过江去呀?”
夏阳看了他一眼,只是道:“你着什么急,反正是快了!”
“哦!”张贤应着,没有再问下去,的确,夏连长不可能知道太多关于渡江的情况,更何况便是真得渡江作战开始,汽车连作为一个后勤部队,也只能等着大部队过江后,江南安全了,最少能从那边开一个渡轮过来,才可能渡过江去。
看着夏阳走远了,张贤与熊三娃再一次靠着汽车,除了给陈大兴留了一些外,怎么也要把自己手中的麻糖全部解决掉,两个人一边吃着,熊三娃还有些经不住问着:“哥呀,你还真想打过江去呀?”
张贤看了他一眼,苦笑着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估计着也就几天后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熊三娃经不住地问着。
张贤道:“长江一般是从五月开始进入汛期,那时是春汛,春雨连绵,水量大增,江面宽阔而且波涛汹涌,根本不适合那么多的部队渡江作战。长江的汛期很长,后面还有梅雨季、夏汛、秋汛,一直可以持续到九月去,这边不可能让对岸有这么长的时间来做足准备。如今是马上到了四月中旬,你看吧,最迟不过二十号,和谈必然会有一个结果,这边的要价肯定会高得离谱,那边也肯定不会答应,然后双方再次开战,那时也就是解放军渡江的时候了!……”
“于得水,你在说什么呢?”忽然就传来了夏阳转回来的话声,原来他并没有离开,又从成排的汽车的那边转了一圈,回转了来。
“没……没说什么!”张贤吓了一跳,连忙敷衍着。刚才他嚼得正香,又说得起劲,竟然没有听到夏阳的脚步声。
熊三娃也回过了头,不满地道:“连长,你怎么走路这么轻呀?就跟是在作贼一下,我都没有听到,吓了一跳!”
夏阳也笑了,却没有忘记追问着:“你们说得什么?什么这边那边的?什么和谈的?谁跟谁和谈?于得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还不知道吗?”不等张贤回答,熊三娃却是反问着:“电台里都播了,国民党的和谈代表都去了北平,大街上的人都知道!”
被熊三娃如此一问,夏阳反而脸红了起来,的确,作为汽车连的连长,他一直只知道遵守上级部置的任务,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广播电台里说过什么,更何况,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听广播,所有的消息都是从上面传达下来的。但是,为了保持连长的颜面,他还是一本正经地道:“我说你们两个以后说话不要这边、那边的,你们都加入解放军这么久了,还分不清敌我吗?这边就是我们,那边就是敌人,知道吗?”
“是!”张贤与熊三娃同时回答着,其实两个人的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夏阳没有再询问下去,只是看了一眼张贤,又倒背着手,走了。
望着夏阳离去的背影,张贤不由得暗自自责,真得是应了那一句老话:说话要留得三分,须防隔墙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