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要离开的时候了,王金娜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已经被拋在身后的高庄,那座残破的砖塔在凄冷的天底下,却是显得如此得苍凉,如此得伟岸,同时也是如此得悲怆。
“大嫂,真得不回赵集了吗?”张义还是忍不住地问着,在他的内心里,当然是希望王金娜可以回去,最少他也可以向刘兴华做一个交待。
王金娜转回了头来,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顺着大路看着前方远处苍茫的天地之间,荒芜的原野里没有一丝的青绿,有些地方还可以看到未化的积雪斑驳着仿佛是大地的花衣,偶尔会有一两个挑担子或者推着小车的农民出现在视线里,但是随即便被滚滚的车轮甩在了身后,在后面扬起一串高起的尘土。
“刘大哥他们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呢!”张义提醒着她。
“让他等吧!”王金娜面无表情,怀里抱着一个白布包裹起来的瓷坛子,冷冷地道:“他欠了阿贤那么多,让他白等一场也不过份!”
张义不敢再说些什么,从大嫂的话语里,他还是听出来自始至终,王金娜就没有原谅过刘兴华,也没有信任过他。
吉普车轰鸣着终于驶上了蒙宿公路,这条已然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柏油公路,也曾是当初国民党军第十二兵团向北行进的路线,只是大军过后,千万的人马已然化为了烟尘,可是这条路还在,见证了许许多多的悲欢离合,生生死死!
王金娜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刚才与那个于得水相见的情景,不会错的,如今的于得水就是张贤,原来的张贤就是现在的于得水。她先把熊三娃叫到了边上,那个时候张义也有自己的事,被那个叫做田春妮的姑娘叫走了,这样倒是给了她可以单独询问的机会。打谷场的会场之上,诉苦的人说得声嘶力竭,而那些听众也群情激奋,没有人会去在意边上王金娜的问题。
“三娃,你老实告诉我,于得水是不是阿贤?”王金娜直截了当地问着,她要抓紧时间把自己的疑问解决掉,说不定张义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不是!不是!”熊三娃指着天发着誓。
王金娜一声得冷笑,告诉他:“三娃,你别替他瞒我了,刚才我已经认出了他来,你告诉我,是不是他的脸烧了,被毁了容,所以不敢来认我?”
熊三娃愣愣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一双大眼睛,问出了一个令他都觉得有些愚蠢的问题:“你……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句话,王金娜一颗高悬的心倏地落了下来,这个熊三娃真得是笨得可爱,但是她已然没有多少心情来调侃这个兄弟了,只是点了点头,眼中噙着泪水,有些埋怨地骂着:“阿贤怎么这么糊涂,他怎么可以那样得想?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还是我的丈夫,还是小虎的父亲……”说到这里,已然是泣不成声了。
熊三娃也被感动了,当即连声劝解着:“嫂子呀,你莫哭呀!我……我一定好好的劝劝贤哥,回头让他给你陪个不是!”
王金娜摇了摇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才平静地告诉他:“三娃,我今天就要回武汉了,离开这里,知道他还平安我的心就踏实了许多,我知道现在他很难,你跟大兴都是他的兄弟,比张义还靠得住,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些话!我也不傻,不会跟别人透露他的消息,你回头告诉他,就说家里的事让他放心,如果有脱身的机会,还是要快些脱身的好!”
熊三娃连连点着头,同时告诉她:“贤哥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解放军看得严,而且我们也没有路条,要是能跑我们早就跑了!”
王金娜点了点头,最后告诉他:“三娃,你放心,你大哥的家里,我也会好好照顾的,你去把大兴叫过来,看看他有什么要给家里带的话!”
“嗯!”熊三娃点着头,这才回归队列里把陈大兴叫了出来。
但是,陈大兴的一番话却又让王金娜陷入了两难之中。
与熊三娃相比起来,陈大兴明显得聪明与冷静了许多,而且想得也周到很多。
“嫂子呀,贤哥这么作有他的道理,其实留在解放军里也没有什么不好!”陈大兴告诉王金娜:“如今看来,国民党的气数是要尽了,贤哥也跟我讲过,就算是能够从这里脱身,也不打算再回国军部队了,他说共产党肯定会接着打下去,不会只为得到眼前的这点利益而罢手,如果真得是那样的话,别说是武汉,便是南京、上海也不是安全的地方,除非是远走他乡,去国外生活!但是,他又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他真得不想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所以,他对我说在这种乱局之下,处事的最佳方式就是静观其变,再做选择!”
王金娜愣了愣,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么长远,对于阿贤的时局评判,她也说不清楚,但是她相信阿贤的眼光。
“嫂子,听我一句话!”陈大兴十分诚恳地道:“诈死瞒名在这个时候对于贤哥来说,是最好的一个选择。我知道他因为被毁了容心情十分不好,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样反而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他现在的心情很差,我想怎么也要过上一两个月,或许等他平静下来,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听着陈大兴的话,王金娜不断地点着头,觉得句句真实,句句在理。
陈大兴接着道:“嫂子,现在他还不能跟你相认,这件事如今只能是你知、我知,再有就是三娃跟贤哥知道,不要再让第五个人知道!虽然委屈了你,但是为了贤哥好,就算是演戏,你也要把戏演下去!”
王金娜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此时,不管是对于张贤,还是对于自己来说,都走在了一处关键的人生路口,这就好象是在河里蹚水,必须要脚踏实地,才可以跨出步去,否则前面有可能就是深渊、有可能就是泥淖,还有可能就是陷阱!
王金娜点着头,但是在最后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地告诉陈大兴:“大兴,我还会回来的!”
陈大兴不由得一愣,忙问道:“嫂子,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金娜看了看端坐在队列里有些心不在焉的于得水,悠悠地道:“这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他了!你放心,我回来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陈大兴怔了怔,没有再说些什么。
如果再回来,能用什么理由呢?王金娜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对于她这个全国有名的外科医生来说,不管到哪个部队上只怕都会被当成神仙一样地供起来,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看了看身边的张义,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开着车,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想没有想别的事情,半天也没有见他说上一句话。王金娜望着这张英气逼人的侧脸,隐约地与阿贤有几分相似之处,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叔子是不是太无情了些,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还一直没有给张义一个好脸色看过。
张义感到了王金娜的目光,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接着看向车子的前方,却不由得问着:“嫂子,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王金娜苦笑了一下,老实地告诉他:“我现在才觉得你长得跟阿贤的确很象!”
张义愣了一下,已经听出了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还是经不住地问着:“难道大嫂觉得我以前长得跟大哥不象吗?”
王金娜没有马上回答,稍稍沉默了一下,这才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老三,我要怎么说呢?也许吧!”她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才道:“也许你们兄弟本来就长得很象,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只是,你从来没有跟你大哥同心过,即便是你与阿贤住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你远不如老二张仁象阿贤!”
王金娜的话直接得不加任务修饰,说出来的时候已经令张义觉得无地自容了,如果自己在大哥尚在人世的话,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来反驳自己的大嫂,可是,在他得知自己的大哥已经不在人世了,忽然就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之感,而这种感觉,更让他在面对着自己的大嫂时候,根本就无法抬起头来。
见张义不再答话,王金娜已然猜出了他此时的心情,便不再说这些带着刺又伤人的话语,可是这沉闷的气氛却始终无法消除,她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叫做田春妮的姑娘,想了想张义此时也到了懂得情爱的年纪,不由得问道:“老三,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跟春妮有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自然指的是谈情说爱。
张义不由得脸红了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她:“嫂子,今天我跟她说了,她很伤心,哭着跑了!”
“哦?”王金娜不由得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张义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才道:“你不是跟我说过,要是喜欢人家,就说出来;要是不喜欢人家也说来,直爽一点,省得两方面都受罪吗?”
王金娜愣了愣,这才想起那一天在野战军医院里见过的两个少女,一个是田春妮,另一个却是一个带着红十字袖章的医护人员,只是那个女兵的模样她有些记不得了。
“你都跟她说了些什么?”王金娜追问着道。
张义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告诉她:“我说,我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好妹妹,让她不要误会!”
王金娜点了点头,看来张义还不是太笨,说出来的话还算是婉啭,可是她也可以看出来,田春妮一直在喜欢着张义,张义的表白,无疑对这个淳朴的少女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还救过我的命!”张义还是告诉了自己的大嫂:“可是,我喜欢的不是她!”
“嗯!”王金娜再一次点着头,同时告诉着他:“救过你的命是要想办法来报道,但是绝对不应该把自己的幸福搭进去。这种事情就是一个缘分,缘分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如果缘分不到,强扭的瓜也不会甜的!”
张义没有答话,但是已经感到了一丝的心安,大嫂的话,让他的心终于敞开了一道窗户,有了一点的明朗。
是呀!一切都是缘分,强扭的瓜不甜!王金娜自己也在心里默念着,同时也在为自己与阿贤之间未尽的缘而盘算着,或许哪一天,他们之间也会有一个水到渠成的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