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革命并没有很快地醒来,但是身体的情况却已然有所改变,虽然还在挂着葡萄糖,打着吊针,但是体质的恶化已经停止,又可以喂上一些少量的小米粥了。
因为熊革命还没有真正的脱离危险,王金娜被野战军医院恳求着留了下来,而王金娜也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不过同时她也告诉大家,不管熊革命怎么样,她也会赶在过年前回到武汉去的,如何也要到家与孩子们一起过这个特殊的春节。其实对于王金娜内心里来说,她还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在解放军部队里逗留的时候,能够探寻到张贤真正的下落。
张贤却是心怀着千万的忐忑,终于等来了周尚彬医生,他连忙将从边上病友那里借来的一面镜子藏在了枕头之下。
这个单间的病房里只有张贤一个人,倒是省却了许多的不便。
周医生带着一个护士走进了这间单人病房,护士的手中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堆的纱布与药品。他显然是看到了张贤在藏着镜子,叹了一声,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来到张贤的身边,便动手为他拆除身上的绷带,一边拆着,一边告诫着他:“你这是深度烧伤,而且是被凝固汽油烧的,很不容易好。为了怕感染,同时也为了怕体液渗出过多,所以我才会给你打绷带,这么些天过去,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如此创面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敞着些好,现在又不是夏天,不容易流汗,这样会好得快一些!”
“是!”张贤点着头,又问道:“是全都敞着吗?”
周医生笑了一下,道:“你要是全部敞着,不冻死了!”
张贤愣了一下,也微微笑了起来,这一笑连带着自己的脸却十分得不舒服。
周医生向他解释着:“你身上的绷带还是要打的,怎么也要穿衣服不是?新皮蹭着衣服会很痛的。我指的是你的头,可以敞着,不用再打绷带了!”
“哦!”张贤这才明白过来。
说着话,周医生已经拆开了他胳膊上的一处绷带,当贴肉的最后一层纱布被小心的揭开来,一阵撕皮的痛令张贤紧紧地咬住了牙关,随着紧裹的束缚解除,那种疼痛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终于得到解放了的痛快。可是,当张贤低下头看着这条臂膊的时候,心里头却是咯噔地一下翻了个个儿来,一块硕大的疤痕留在了那里,将这条胳膊上原来的一个弹伤也全部涂抹,红红的新肉直刺人的眼睛,连块象样的皮都没有,由于纱布的撕开,带着这块新肉,还渗着少量的血与轻黄的体液。
“嗯!”周医生点了点头,道:“这处地方恢复得还不错!”说着,站起身来,让护士重新为张贤的这处伤口敷上药,再打上绷带。
张贤的心里却是冰凉凉的,这么大的疤定然会跟着他的终生,永远无法消除,便是这样这个周医生还觉得不错,那么自己脸上的疤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胳膊上的绷带总算缠好,周医生又去解他大腿上的绷带,同样地又用上了半天的功夫,同样又重新敷药绑缠,直到最后,他才开始解开张贤裹头的绷带,可是解着解着,他便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明显得感到了张贤胸口剧烈的起伏。
“别紧张!”周医生只能如此地劝慰着他,虽然作为医生,他已经知道是什么结果,但还是告诫着张贤:“于得水,你还年青,前面的路不长着呢,所以必须要坚强起来,只有这样才可能战胜一切困难!人来到这个世间,相貌不过只是一个符号,有的人俊美,有的人丑陋,但是只要是这颗心是善良勇敢的,那才是真正的美!于得水,你的行为就已经说明你的心是美的,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相貌!”
张贤点了点头,很感激这个周医生对自己的关怀,当下强自将这颗急速跳动的心平静下来,对着自己的医生道:“谢谢你,周医生,我会坚强地活下来的!”
“好!”周医生点了点头,这才再一次动手小心地解开这个绷带。
※※※
当绷带整个地解开来,张贤是闭着自己的眼睛,但是耳边已经听到了那个护士不由自主的惊呼了一声,虽然那声音并不大,但是刺耳尖厉,他浑身再一次颤动着,不由得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周医生回头狠狠地瞪了这个护士一眼,这个女护士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已然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整理那些被拆下来的绷带,这些绷带还要清洗干净,再进行消毒处理,然后给别的伤员派上用场。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不安,周医生对他笑了一下,点着头道:“不错,恢复得很好!”
张贤却觉得他的这笑容是如此得牵强,再也忍之不住,从枕头之下一把抓出了那面镜子,对着自己的面容看了起来。
出现在镜子里的,已然是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孔,还没有仔细看清模样,首先印入眼帘是就是那红通通的新肉,便如同刚才所见到的疤痕一样,直露在外,连一块黄色的皮都没有。再看细一些,其实是左半边大半的脸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这双眼睛虽然还是如此得黝黑明亮,但是两个眉毛却已经失去了一个,左半边,只剩下了一处突起的眉骨;眼睛下面,鼻梁还是高耸着,但是从半边的鼻尖处开始,就好象活脱脱地被人撕去了一层皮,一直向下沿着嘴巴的轮廓,再到左边的下巴,转向脑后,直到耳根,这一大片的区域里,竟然没有一块好皮,全是新长出来的红红的嫩肉,由于没有皮肤的包裹,这些肉长得横冲直撞,赘赘累累,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疤!而左边的耳廓,也由于大火的噬食,与右边相比,明显得萎缩了下去。便是头顶之上,也结着一片的疤痂,虽然四周还是有些头发长出来,但是这个疤痂之处只怕毛囊早已经被破坏,还能不能长出毛发来却是一个未知。纵观着整张面孔,其实就是半边鬼、半边人,难怪那个女护士会吓得惊叫!
张贤的手一颤,这面玻璃镜子滑落下来,跌到了地上,“啪”地一声摔了个粉碎,泪水也在刹那之间已然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睛。
“哭吧,哭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周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泪水再也无法忍住,滚滚地滴落到了脸颊之上,当一串泪珠滑过左边的新肉时,一种滚烫的酸痛袭来,他想要强忍,但是却又无法忍住。
“哭吧,有泪就乘着现在全部哭出来!”周医生淡淡地说着,同时告诉着他:“如果等我给你重新上了药之后,就不许你再哭了,泪水对你的伤会有侵蚀作用,不容易好起来!”
张贤愣一下,蓦然地俯在枕头之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
徐小曼在小蓝的陪同之下,赶往野战军医院,她也是刚刚从襄河纵队医院里出院来的,为了答谢那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所以专程跑过来探望一下。上一次她曾经拜托过张义过来看望这个俘虏兵,但是张义回去告诉她这个人的情况后,她倍觉得心中难忍,张义说这个人可能会被毁容,如果真得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她来说,将是一辈子的不安。
在她们两个来的路上,正巧遇上了田春妮和宋铁蛋。徐小曼与春妮本来就认识,只是不太熟悉,而这一次徐小曼住院,田春妮也在这个医院里,两个人倒是熟悉了起来。田春妮是在上一次颍河洄溜集为了掩护张义而受的重伤,这个时候身体也基本复员了,只是准备在回归政工队之前,看望一下张义,因为张义有很久没有到纵队医院去看她了。可是当她到了半楼村的时候,才从铁蛋的嘴里头得知,张义已经被司令员安排着去接待他的大嫂了,而他的大嫂却是全国闻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此时正在野战军医院里为那些重伤员治伤。听到这话,田春妮便下定了决心,要去野战军医院看望一下张义的大嫂,与是宋铁蛋也自告奋勇地相随,作为张义的警卫员,他也有几天没有见到自己的营长了。
当下,四个人走到了一起来,小蓝与春妮倒了谈得来,两个人叽叽喳喳得就像是两只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各自说着自己的家乡事情,就像是一对老朋友一样。虽然陪着四个姐姐,宋铁蛋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一点儿得不见外,倒是徐小曼,看着春妮活泼快乐的样子,却仿佛有着无限的心事,说得也不多,笑得也不多,只是埋头走着自己的路。
“对了,春妮呀,你们要去哪里呀?”小蓝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来问道。
春妮告诉他:“我们要去野战军医院,到那里看望一个人!”
“哦?那太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小蓝答着,同时道:“正好我们一起走!”
“呵呵,那太好了!”铁蛋也应着声,问道:“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小蓝回答着:“我们也是去看望一个人。”
“哦,你们去看望什么人?”铁蛋不由得很感兴趣地问道。
小蓝转头看了身边的徐小曼一眼,道:“呵呵,这个人我不认识,你问她!”
徐小曼也轻轻地笑了一下,告诉他:“其实这个人我也不认识。”
“你们不认识,去看他做什么?”春妮十分奇怪地问道。
徐小曼道:“他救了我,自己负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原来是这样!”春妮与铁蛋同时点着头,并且异口同声地道:“是要去看!”
小蓝也点着头,指着徐小曼挎在胳膊肘儿上的一个竹篮子,那上面还盖着一块布,告诉他们道:“是呀,所以我们从老乡那里买了两斤鸡蛋,呵呵,这两斤鸡蛋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收到!”
“原来里面鸡蛋呀!”宋铁蛋听着便有些流口水,却是望着春妮道:“春妮姐,我们什么也没有拿,还去看望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你们看谁呀?”小蓝不由得问道。
铁蛋道:“是我们营长的大嫂,听说她是全国最有名的医生,正在野战军医院里给重伤员手术呢!”
“原来是这样!”小蓝应了一声。
徐小曼不由得怔了一下,她当然知道宋铁蛋的营长就是张义,他们要去看的就是张义的大嫂,张义曾经跟她说起过,说他的大哥与大嫂对他有多好,怎么她却不知道张义大嫂的事呢?
“嗯!你们这么空着手去,的确不好看!”小蓝也点着头,同时想了想,道:“我看这样吧,我们这里两斤鸡蛋,分你们一半!”
田春妮也铁蛋一听,马上高兴了起来,铁蛋连忙道:“那太好了!”
春妮却想了一下,不好意思地道:“好是好,只是我们身上没有带这么多的钱,要不等我回队里再还你们,徐姐,你看怎么样?”
徐小曼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鸡蛋可以分你们一半,这钱就算了!”
“那怎么行!”宋铁蛋却是一本正经地道:“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就有一条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你个呆子!”小蓝不由得骂道:“我们又是不群众,我们是同志关系!”
春妮与徐小曼也笑了起来,宋铁蛋想了想,觉得她的话倒也不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
四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小蓝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春妮诡秘地一笑,然后问道:“春妮呀,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春妮不由得愣了一下,马上羞涩起来,却是摇着头:“哪呢,蓝姐尽胡说八道!”
小蓝却并不信,装出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笑着道:“呵呵,当初你在我们那里帮忙的时候,我看到过你做的鞋,那双鞋那么大,肯定不是你的,如今它穿到了谁的脚上去了?”
一听到这个话,春妮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却是所问非所答着:“蓝姐尽拿人开心,我以后不理你了!”说着当真地走到了前面去了,但是这颗心却象是小鹿一样地乱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