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还在紧张的进行之中,所有的人都心情急迫地在手术间外等着,就如同是在煎熬,恨不能那个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
因为有了熊三娃与熊卓然父子之间的纠葛,钱雄风很是识趣地没有走上前去与熊三娃打招呼,只是象征性地与陈大兴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一问生活怎么样?习惯不习惯之类的话;陈大兴也只是礼服地回答。其实陈大兴与钱雄风也是在武汉认识的,当然是通过了张贤,只不过那个时候陈大兴是整编十一旅里的一个连长,而钱雄风那个时候是在张贤的手下做事,先是警备署里的警长,后又成为整编一一八旅的警卫营长。可是相对于熊三娃来说,当初与钱雄风之间的关系却要密切得多了。
钱雄风不停地在外面来回溜哒着,远不似熊卓然那样得安静,可以看出来,对于熊革命他也怀着一种十分歉疚的感情。只是手术间外,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钱雄风的走动,已然影响了别人的心情。
“姓钱的!你别乱走好不好?”熊三娃忍不住喊出了声来。
钱雄风愣了一下,在二十旅里,还没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回头看了看熊三娃,又想起了当初与这个老乡在一起时的情景,对他早已经是了如指掌,所以也只能哑然一笑,停住了脚步。他可不愿意跟武小阳一样,与这个楞头青一般见识。
李清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快地道:“你这是怎么说话的?”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熊三娃毫不相让,同时道:“有本事你把我开除掉好了!”
熊卓然也紧锁着眉头,对于这个三儿子,他已经十分失望了,可以看出来,就是因为自己在这个现场,让他憋着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所以才会象一个刺头,看谁不顺,就跟人吵嘴。
武小阳再一次忍之不住,指着熊三娃骂道:“你小子是不是吃枪药了?”
“是!没错,我就是吃了枪药,就想放枪!”熊三娃站了起来,毫不示弱。
在嘴巴上,虽然武小阳也很能说,可是这个时候却讨了一个没趣,与熊三娃比起来,他的这张嘴实在不行。他不由得把头转向了夏阳,恨恨地嚷道:“夏阳,你手下的人这么嚣张,你也不管教一下吗?”
夏阳却是两头为难,这个熊三娃在他的汽车连里开车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就是个性太张狂,平日里,还能给他这个连长一个面子,可是真要是犯起牛脾气来,他却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算他好话说尽,也无计于事,说到最后他还是那么一句话:“你以为我愿意干呀,你把开除了吧!”
“夏阳,他原来是你手下的兵呀!”李清成一副不满的样子,责问般地问着夏阳。
“是!”夏阳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有娘养没爹教呀?的确是要好好地管教一下了!”李清成冲口而出,愤怒之中浑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钱雄风却有些尴尬,这种话虽然是说者无心,可是却也是听者有意,他偷眼看也看熊卓然,却见到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得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熊三娃的缘故,还是李清成这没头没脑的话语,连忙扯了扯李清成的衣服,李清成这才觉出来自己的话过了头。
不等夏阳开口,熊三娃便勃然大怒了起来,指着李清成大骂开来:“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那个二十旅的破副旅长吗?我是有娘养没爹教,可我还知道义廉耻!你呢?落井下石!忘恩负义的家伙,还有脸站在我的面前装相!”
李清成愣了愣,对熊三娃的话有些不明所以。
夏阳不由得恼羞成怒了起来,喝令着:“熊三娃,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熊三娃看了他一眼,嘲笑道:“夏连长,我这是在为你打报不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听人家说过你到襄河纵队来的原因了!呵呵,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么忠诚的一个人,却被人怀疑成叛徒,这是谁指使的呢?不就是这个李旅长吗?当初你不就是为了救他才被俘的吗?他呢?不知恩图报就也算了,还落井下石!这也算是人吗?”
熊三娃的话一出口,这里面的钱雄风、夏阳、张义、武小阳等人都不由得十分难堪起来,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传到了熊三娃这个俘虏兵的耳朵里。其实,对于夏阳这个连长,熊三娃与陈大兴自然十分关心,毕竟是自己的上司,当然也向老兵们打听过这个人的情况。熊三娃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听到老兵们说出来的,却是由张义告诉过武小阳,又由武小阳这张大嘴,传遍了几乎襄河纵队里所有人的耳朵,只是瞒着了夏阳自己。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入了李清成,李清成只觉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但还是强自辩解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不是拉兄结弟,更不是以公谋私,我所作的一切,对得起党,对得起革命!”
“革命?”熊三娃不屑一顾,嘲讽着道:“我看你还是把你自己的命革了最好!”
“你……”李清成指着熊三娃却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娃,别说了!”陈大兴打扯着他,他看得出来,在这个场合里的都不是一般的人。
“有什么怕说的!”熊三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同时道:“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假模假式,装相又没有良心的人!”他说着,却没有望向李清成,而是望向熊卓然,这就是一种指桑骂槐,熊卓然听了出来,钱雄风也听了出来,但是李清成却听不出来。
“夏阳,这话是不是你跟他说的?你就这么恨我吗?”李清成愤愤地望着夏阳,怒问着。
一时之间,夏阳只觉得身上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无法分辨了,只是不停地摇着头,辩解着:“不!不是,我怎么会跟他说这些事!再说我也不恨你!”
“哼!”李清成只是一声冷哼,并不把他的话当真。
“是我说的,你找我,找我们夏连长做什么?”熊三娃挡在了夏阳的面前。
到这个时候,李清成才后悔起来,面前的这个解放战士就是一泡屎,谁踩上谁就一脚得臭,又难擦又难洗,难怪钱雄风对于这个家伙不理不睬。
这个时候,手术间的门帘再一次挑起来,那个进去的护士又走了出来,却是十分不满意地对着众人道:“你们不要在这里说话了,影响里面的手术!”
熊卓然连忙答应着:“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还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这个护士,不由得收住了嘴。便是李清成、武小阳对熊三娃十分不满意的人,也怒视着他,再不答一句话。
这个护士并没有进去,而是接着道:“刚才的血浆还有些不够,谁还是AB型的血?”
熊卓然愣了一下,马上接口回答着:“我是,抽我的!”
这个护士点了点头,对着他道:“好,你跟我来!”
熊三娃跃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看了她身后的熊卓然一眼,十分坚决地道:“还是抽我的吧,他是我二哥,我们是一家人,不想受外人的恩惠!”
熊三娃的话象是刺刀一样直捅入了熊卓然的身体里,让他感到了难以承受的钻心之痛。
但是,这个护士只看了熊三娃一眼,淡淡地道:“不行,你刚才已经抽了很多血,再抽你会受不了,我们也不允许这么做!”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把熊三娃回绝了。
※※※
这一次的开颅手术,一直做了六个小时,在傍晚的时候,总算是结束了,最先出来的是周医生,他告诉这些急切等待消息的人们,熊革命的手术做得很好,熊革命真得挺了过来,并没有停止心跳,只是这个手术能不能成功,还要等着看下一步熊革命能不能醒来。
一听到这话,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时候离着手术的成功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毕竟熊革命已经挺过了生死之关,这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只要心脏还在跳动,那么就有生的希望。
王金娜走出手术间的时候,人便有些瘫软,若不是张义眼疾手快地上去扶住她,她定然会一头栽倒。这些日子来,为了寻找张贤的消息,她一直睡卧不宁,缺乏必要的休息,身体在经过了这六个多小时精神极度集中、高强度的手术之后,有些支持不住了。野战军医院就在这个庵堂里为王金娜安排了一间可以休息的屋子,而他们的医生却是住在树林中的帐蓬里,这其实也是对王金娜的优待。但是,在回屋休息之前,王金娜却坚持着要张义扶着他去大雄宝殿,再向观世音菩萨还个愿。
跪在蒲团之上,王金娜感慨万千,这一次为熊革命做这个手术,她也经过了许多的思想斗争,尽管此时还不知道阿贤的下落,但是得知他还尚在人间,就已经很令她感到满足了。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想法:这是不是就是菩萨的帮助呢?她是一个有很高学识的人,又是一个医生,虽然早就知道菩萨也不过泥塑之身,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灵性,但是在此刻,却不由自主地信了起来。人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菩萨的确能够给人以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或许这也就是佛教可以流传久远的原因。
张义象个保镖一样地站在王金娜的身后,看着自己的大嫂对着观世音菩萨顶礼膜拜,很有些不以为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这个硕士毕业的大嫂,怎么不信科学,反而去相信鬼神?他也知道这些日子里,自己的大嫂所承受的精神与身体双重的压力,也知道她心底的痛苦与愤怒,只是因为自己的立场不同,自己的信仰不同,又不愿意虚伪地为了迎合而违心地去劝慰、去讨她欢心而自责,在大嫂同意为熊革命做手术的时候,他的感激却是真真实实的。直到后来,他去问过刘兴华,才知道什么是无缘大慈,什么是同体大悲,这才明白了自己大嫂此时的心境。
远远的,在大雄宝殿之前的一棵落尽了叶子的大槐树下,张贤一直凝望着大殿中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弟弟。他的心情也在不断地起伏着,周医生已经告诉他,明天会为他换药。换药!也就意味着自己蒙面的绷带终于可以打开来,他也终于可以知道自己在大火之后的面容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这是一种令人忐忑不安的心情,既害怕绷带的卸除,又急切的想要知道绷带后面的面孔,虽然明知道这张面孔将不会再英俊,将不会再美好,只是不知道他会丑到什么程度,丑到能不能见人?当然,这一切的结果对于张贤来说,其实也就是为了一个:这张面孔将决定自己是不是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