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面的偏殿里出来,刘兴华紧追着王金娜也跑了出来。王金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缓缓地走向前面。
“谢谢你!”刘兴华由衷地道了一声。
王金娜怔了一下,停下了脚步,看着他这张被自己雕刻过的脸,苦笑了一声,问着:“我又没有做什么,你谢我干什么?”
刘兴华沉默了一下,还是道:“弟妹,我谢你是应该的。本来,我是想骗你,把你留下来,但是后来又觉得我要是真得这么做了,那么我刘兴华的为人也就太卑鄙了!我们刘家欠了你看张家这么多,包括我这条命,包括我的女儿,如果说没有你跟阿贤,也就没有我和小梅了!要是我真得骗你留下来,那么我也就真得是恩将仇报了!呵呵,怎么说呢?你并没有记恨我的欺骗,还是过来看了看熊革命,就凭着这一点,我对你说一声谢谢也是必须的!”
看着刘兴华庄重的表情,王金娜知道他这一回说得是真心话,当下也有一些感慨,战争已经让人心变得叵测,便是往日的知心朋友也有可能会成为今日的敌人!在她来到淮北战场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于想到这个刘司令可能今非昔比,到时别说求他帮忙,只怕让她能够见到就已经不错了!直到见到了刘兴华,她才发觉自己来时的担心显得如此多余。可是,当她得知刘兴华想要让她来救治他们的一个战斗英雄时,她又有了一些诚见,认为这也许就是刘兴华要求到自己的表现,这世界上求人时朝前,不求人时朝后的事多了。尤其是今天在来时的路上,当她得知刘兴华与张义串通一气,准备欺骗自己的时候,她的确是气坏了,但是后来又想想,如果刘兴华没有说破,此时她肯定还是蒙在鼓里!想来想去,这个刘司令为人并不算太坏,还算是有点良心的。王金娜一向相信张贤的眼光,既然张贤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来救起这个人来,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可靠的!
见到王金娜一动不动地打盯视着自己,刘兴华被她看得发起毛来,浑身不自然,尴尬着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王金娜摇了摇头,同样是以郑重的语气告诉他:“老刘,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才真正让我感觉到了当年的马文龙!”
“哦?马文龙只不过是我当初的名字,这有什么不同吗?”刘兴华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不一样!”王金娜认真地告诉他:“当年的马文龙,是阿贤最真诚的朋友,所以我也一直把他当成可以信赖的人!但是如今的刘兴华让我感到害怕,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真诚,我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
刘兴华愣了愣,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里,连忙辩解着:“呵呵,你说得哪的话,我不是向你道过歉了吗?”
※※※
陈大兴陪着熊三娃回到了后堂的偏殿前,刘兴华与王金娜正坐在墙边的石椅之上说着什么,远远看到他们两个人走来,不由得一起站起了身来。
“熊三娃,想通了?”刘兴华当先关心地问着。
熊三娃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
王金娜转头请求着道:“老刘,我想跟他们两个单独谈一谈,你看行吗?”
刘兴华点了点头,其实不用问,他也知道王金娜会问这两个人什么问题,当下道:“也好,我去找一下周医生,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熊革命吗?”
王金娜点了点头,而熊三娃却不由得浑身一怔,不等刘兴华走开,便迫不及待地问着:“嫂子,我二哥还有救吗?”
王金娜和刘兴华都怔了一下,刚才看到他的时候,熊三娃那种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恨不能熊革命马上死掉的好,这么到外面转了一圈,转过脸来,马上又询问起了熊革命的病情,看他的这个样子,听他的说话语气,这分明是亲人急切的关心。
王金娜还是摇了摇头,老实地告诉他:“已经没救了!”
“什么?”熊三娃不由得一惊,蓦然间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王金娜的手,“扑通”地一声跪了下来,刚刚红肿的眼睛里再一次冒出了泪水,痛声地恳求着:“嫂子,我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医生,当年大兴哥都快死了,你都能把他救回来,我二哥你也能的!”
“快起来!”王金娜连忙拉着他,在她的心目里,熊三娃就跟是张贤的兄弟一样,只怕比跟张义还要亲密。可是,她的力气根本就无法拉得动这个结实的汉子。“大兴,帮我把他拉起来!”王金娜只好向陈大兴求助。
“有什么话,坐着说!”刘兴华也过来帮忙,与陈大兴一起将熊三娃扶到了石椅之上坐下来。
“三娃,刚才你不是还很恨你二哥吗?不是想要让他去死吗?怎么这会儿又改变注意了呢?”王金娜喘息着,经不住地问道,刚才为拉这个莽撞的大汉,她费了许多的劲。
熊三娃抬头望了陈大兴一眼,老实地道:“我想亲自问一下他,我大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里,他要是死了,我向谁问去?”
王金娜与刘兴华对视了一眼,刘兴华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看来,熊三娃的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王金娜也苦笑了一声,悠悠地道:“三娃,我知道你是不会说假话的,只怕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吧!”
熊三娃并没有回答,而是抬起了头,瞪大着一双红肿乌黑的眼睛,望着王金娜,就好象是一个孩子在受委屈的时候,希望得到母亲的庇护。
望着熊三娃这双无助得象孩子一样乞求的双眼,王金娜的心已经软了下来,点着头告诉他:“三娃,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熊三娃抿了抿嘴唇,这才嗄声告诉她:“嫂子,你知道吗?我们三兄弟从小就没有父亲,我娘很辛苦,要拉扯我们几个人,还要养我爷爷和奶奶。我大哥很懂事,经常是背着我,领着我二哥出去玩,可以说我跟二哥都是由我大哥看护大的,有好吃的他先让给我们,有活总是他来干,就是打架也是他为我们出头。大哥很聪明,在私塾外面看别人认字,他都学得会,叔公很喜欢他,出钱送他去上学,可是家里家外却离不开他,他虽然年岁不大,但是却是我们家里唯一可以顶起家来的男子汉。后来抓壮丁了,我们家三个男丁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按我娘的想法,是要留下他在家里当顶梁柱,让二哥去;可是也是大哥自靠奋勇地站了出来,要我跟二哥留在家里!”他说着泪水滴滴而落,猛然咬紧了牙来,恨恨地道:“那个该死的王保长,把我大哥抓了壮丁不算,又把我跟二哥抓了壮丁,逼死了我娘。是二哥从缅甸回来后,杀了王保长一家,为我娘报了仇!”他哽咽了一下,又接着道:“其实二哥也吃了很多苦,我知道去缅甸的人都是九死一生,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现在,大哥已经死了,如果二哥再死了,那么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没有亲人了!就算真是他杀了大哥,就算我恨得他要死,好歹他还是我的二哥,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细微,仿佛是在喃喃呓语,但是大家又清晰可闻。
听着熊三娃自述着往昔,大家都唏嘘不已,可是想一想,每一个穷苦人都有一段心酸而悲惨的经历,陈大兴尤其深有体会,他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刘兴华很是感动,安慰着熊三娃道:“好了,三娃,别伤心了,如今你不仅有你二哥,你爹也在这里,你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应该高兴才是!”
哪知道刘兴华这说还好,如此一说,熊三娃不由得怒目圆睁了起来,愤慨地道:“我没有爹,我爹早就死了!”
刘兴华怔了怔,蓦然想起当初熊革命与熊卓然之间的恩怨,看来熊家的儿子都对熊卓然有着一种天生的厌恶,这并不能责怪熊家的儿子,要怪只能怪熊卓然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当父亲应尽的义务。想到这里的时候,刘兴华不由得浑身一颤,忽然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一个有儿女的人,但是又有哪一天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呢?他不由得一阵后怕起来,如果哪一天自己的女儿也象是熊家这两个儿子一样痛恨自己的父亲,那真得就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悲哀了!
王金娜不停着点着头,她看得出来,熊三娃是一个有情有义,又有血有肉的人,难怪他与张贤之间会如此得亲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样的人,本来就是性情相投的情义中人!
“三娃,我老实告诉你,你二哥的开颅手术我可以做,但是我担心他的身体!以他如今的体质来说,实在是太差了,只怕根本就顶不下来!”王金娜如实相告。
熊三娃愣了愣,踌躇半晌,猛然咬了咬牙,大声地问着:“嫂子,如果你不给他开颅,他是不是只能等死?”
“是!”王金娜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这样,你就给他做吧!顶不顶得下来,就看他的命是不是硬了!”熊三娃果断地道。
王金娜愣了愣,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刘兴华。
刘兴华却有些为难,想了一下,对着熊三娃道:“这件事还是要让熊政委做一个决定!”
“跟他有什么关系?”熊三娃不由得愤怒起来:“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他早就不是我爹了!”
刘兴华与王金娜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起来。
“嫂子!”熊三娃恳求着道:“这个手术你就做吧,如果二哥没有做亏心事,他就不应该死!如果他做了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看着熊三娃如此绝决的样子,王金娜真得左右为难了起来。
刘兴华的反映很快,连忙插言道:“三娃,你也别着急,就算是要做这个手术,这会儿也做不了,怎么准备准备的,也要到明天去了!”
“是呀!”王金娜也随声附和着。
“我看这样好了!”刘兴华接着道:“三娃,大兴,王医生还找你们两个有点别的事要谈,你们先跟她谈着,我去跟周医生商量一下,看他能不能准备来动这个手术,或者有什么困难没有!”他这是一个缓兵之计,如此大的事怎么也要打电话去问一问熊卓然的,还是要看熊卓然的意见,只是当着熊三娃的面却不好再明说了。
听着刘兴华的话也很有道理,熊三娃只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