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快不行了!”王金娜检查完了熊革命的身体,为他盖上了被子,同时把手中的听疹器还给了站在边上的周医生。
周医生接过了听疹器,用质疑的眼神看着这个披着卷发的女人,不相信她就是武汉最有名的外科医生。
刘兴华的脸上没有一丝得血色,他的心情十分沉重,既然王金娜都这么说了,熊革命看来真得是凶多吉少了。
张义的眼圈红了起来,再一次恳求着:“大嫂,你救救他吧!”
王金娜转头盯视着张义,看着他的这个样子,知道此时他心中的急切,但还是摇了摇头。
“大嫂!”张义几乎要哭出了声来:“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大哥的死跟他又没有关系,你不能见死不救!”
王金娜依然摇着头,同时告诉他:“张义,我救不救他也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为什么?”刘兴华身边的武小阳连忙问道。
王金娜看了依然昏迷中的熊革命一眼,老实地告诉他们:“他的体质太虚弱了,这两天靠的是葡萄糖在维持生命,就算是我可以给他做开颅手术,他也肯定支持不下来。这个手术快的要四五个小时,如果慢的话,可能需要一天!”
周医生在边上一直点着头,的确,以如今熊革命的这种体力,根本就无法支持这么大的一个手术。便是做这种手术,不仅需要病人的配合,而且对于主刀的医生来说,也是一次极大的体力与精力的损耗。
刘兴华仔细地听着,他明显得可以感觉得到此时的王金娜,并不再是头一天晚上的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态,而的的确确是站在医生的角度上来看待问题的。
“那么,他真得没得救了?”刘兴华也有些不甘心,追问着。
王金娜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告诉他们:“还是让他过一天算一天吧!”说着,走出了这间偏殿。
偏殿里,张义的泪水已然滚滚而落。
※※※
张贤找到陈大兴与熊三娃的时候,夏阳与陈大兴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他什么,这三个人已经庵堂之外的一处大松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来,熊三娃还在抽泣着,一直沉默不语。张贤远远看去,就好象这三个人是在谈心。
“阿水来了!”陈大兴当先地看到了张贤,不由得站起身来喊了一声。
熊三娃便好象听到了命令一样,习惯性地也跟着站起了身来,经不住地喊了一声:“哥!”但是这个“哥”字并没有全部喊出来,只喊到了一半,又生生地被他收了回去,接着那个声调改了叫法:“哥—阿水!”他喊声得如此含糊,让夏阳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阿水,你还好吧?”陈大兴连忙走过去,扶住了张贤。
“还好!”张贤随口回答着。
夏阳也笑了起来,站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对着他道:“于得水呀,我们还说要去看你的,哪知道出了一点事,正在这里谈话呢,你却自己出来了!”
“夏连长好!”张贤沙哑着叫了一声,由于在大火之中吸入了有毒的烟火,炽热的高温损伤了他的嗓子,这些日子来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
夏阳点了点头,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前两天就可以走路了!”张贤告诉他:“只是还没有换过药,周医生说还要过两天才能换药,现在里面有些痒,大夫不让挠。”
“呵呵,有些痒就说明快要好了嘛!”夏阳告诉他,同时道:“于得水呀,我还等着你快好起来呢!你已经被分到了我们汽车连里,跟他们两个在一起。呵呵!等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身新军装,你这身衣服穿着太别扭了!”
“谢谢夏连长了!”张贤客气地答着,的确,他的这身衣服太显眼,在这个满处灰色的中野医院里,很是惹人的眼睛。
夏阳摆了摆手,道:“不要那么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志了,客气来就有些生了!”说着,又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张贤敷衍着道:“里面太闷了,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哦!”夏阳点了点头,又道:“你来得正好,帮我劝一劝熊三娃,这小子今天中邪了,跟头牛一样,拉也拉不回来!”
“到底怎么了?”张贤问着他,同时看了看熊三娃。
熊三娃并没有回答,哼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答话。
夏阳道:“我好心好意带他过来,他二哥也在这里住院,所以带他去看了!”于是,便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讲完之后,又接着道:“他说他大哥是被二哥打死的,所以二哥也应该死,就在外面大吼大叫,把整个医院里的人都惊动了,刚才刘司令也过去了,让他也很是下不了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跟大兴正在劝他,要他把心放开一点,别再去想这些东西事了!”
“是呀!”陈大兴也道:“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但是三娃却一直放不下来!”
熊三娃回望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张贤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熊家兄弟跟自己兄弟的情况真得很是相同,只是不同的是自己三兄弟之间还没有发生骨肉相残的事。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或许熊开平得死并不是如熊三娃与众人所想的那样,不是熊革命的过错,他看了看边上的夏阳,有些的话却不好当着他的面来说,当下想了想,道:“夏连长,要不让我跟大兴在这里陪三娃坐会儿,我们三个人是一起来的,很多的话我们三个人都可以私低下说,或许可以解开他心头的一个结。”
夏阳愣了一下,于得水这明明是要赶自己走,但是想一想,的确也是如此,自己在这里的时候,许多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讲出来的。当下他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阿水呀,你是上过学的人,当然懂得很多道理,好好开导一下三娃,不过可不许再鼓动逃跑了!呵呵,我可是听宋科长私下里跟我提起过,上一次你们准备要逃跑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回心转意了!”
被他如此一说,张贤与陈大兴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起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聊吧,我再去里面看看!”夏阳十分识趣地说着,转身离去。
看看夏阳已经失去了影踪,周围再没有第四个人影,张贤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来。
“贤哥,嫂夫人来了!”不等张贤说话,陈大兴当先地告诉他。
张贤点了点头,答着:“我知道了!”
“哦?”陈大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张贤摇了摇头,他知道在这里的人多眼杂,三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有些话要马上讲完,但是,还要先将熊三娃的情绪稳定一下,于是摆了摆手,对着陈大兴道:“这件中一会儿再说,先说说熊开平的事吧!”
熊三娃马上抬起了头来,盯视着张贤,一双眼睛已经迷离着,浸满了泪水,又如同兔子一样得通红。
“还记得当时姚昱的报告吗?”张贤问着熊三娃。
熊三娃摇了摇头,陈大兴也摇了摇头,当时姚昱把熊开平背回来的时候,熊三娃便觉得这天好象是塌下一半边来,哭淘着如丧考妣一般,哪还有心情去听姚昱的汇报;而当时陈大兴担心熊三娃会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所以一直在关注着熊三娃,也没有听到姚昱的话。
张贤道:“当时姚昱告诉我说,当时他就在熊团长身后几十米处,听到炮弹声响,却见到熊团长扑倒了对面的敌人。你们也看到了,熊团长是被炮弹炸死的,并不是被子弹击中的!”
听着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心头里的一个结突然就解了开来。
“对呀!”陈大兴也霍然想到,经不住喊出了声来:“是呀,熊团长是被炮弹炸死的呀!”
看到熊三娃的脸已然绽开来,张贤知道他已经听信了自己的话,于是又道:“三娃呀,你什么时候能够自己动一动脑筋,哭了半天都不知道在哭些什么!怎么你也要等到你二哥醒来后,问问他情况再做打算,你就这么着咒他去死,怎么象作弟弟的样呢?”
被张贤如此一说,熊三娃也觉得自己刚才是有点过头了,心里下后悔不及。
陈大兴点着头,也附和着:“是呀,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熊团长会被炮弹击中,还要等你二哥醒了后才知道!”
虽然已经解开了心结,但是熊三娃还是咬了咬唇,愤愤地道:“只怕我大哥的死,还是跟二哥脱不了关系,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当成解放军的英雄!”
张贤与陈大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知道他说得不错,但是却又不能让他这么着来想,陈大兴当先着挥了挥手,对着他道:“三娃呀,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了,还是等你二哥醒了之后,你去好好问他吧!”
“是呀!”张贤也帮着腔。
熊三娃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看到熊三娃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张贤这才转身问着陈大兴:“刚才娜娜跟你们两个说过话了吗?”
陈大兴摇了摇头,告诉他:“还没有!”
“这就好!”张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看着张贤如此关心的样子,陈大兴不由得问道。
张贤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悲伤,但是随即又坚定了起来,对着两个人道:“如果娜娜问你们两个关于我的消息,你们两个一定不要告诉她,要一口咬定我已经阵亡了,那个在砖窑里的尸体就是我的!”
陈大兴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经不住地道:“这……这是不是对王医生太残酷了?”
经他如此一说,张贤的眼睛里不由得闪动了一下,那是一种难以抑制的苦涩,他生怕陈大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连忙将头转向了他处,同时点着头,告诉两个人:“我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残酷了一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我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去与她相认?而此时我又是身处在囹囫之中,便是相认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牢笼?去跟刘兴华说我就是张贤吗?如果是在开始被俘的时候,这么说还有一些可能,如今这个时候再去说明,就让他来看我的笑话吗?我也知道,共产党不会要我的命,但是我不想去当战犯!更不想失去自由!”他说得有些激动,他也感觉到了,马上停下了声来,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声音已经和缓了许多:“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忍耐,要跟越王勾践一样学会忍辱偷生,学会卧薪尝胆!就让娜娜承受一些痛苦吧!以后总会有机会向她说明的,我相信,将来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
看着张贤的真情流露,陈大兴知道他肯定是考虑了良久,当下点了点头,向他保证着:“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好!”张贤应着,又转头看向熊三娃。
“我也不会说的!”熊三娃也点了点头。
“如今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不仅是对娜娜,你们还要保证,也不能跟其他人说出来,不管他对你多好,或者是被严刑拷打,尤其是对刘兴华、夏阳跟张义他们!”张贤再一次叮嘱着。
“是!”陈大兴与熊三娃一齐应着声,就好象是接到了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