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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观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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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三娃在夏阳与陈大兴的陪同之下离开了墙角,向庵堂的外面走去,外面的地方更加空旷,树林丛生,在这个干涩的冬季里还可以看到几许的深绿,有一片松柏环绕,或许可以调节一下身心。

看到这三个人已经离去,刘兴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王金娜,对着她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要去探望一下我们纵队的伤病员,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来呢?”

王金娜怔了怔,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了,你去吧,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刘兴华点了点头,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又对着张义道:“张义,你陪着王医生随便转转,我跟小武去去就回来!”

张义呆了呆,有些不情愿的样子,毕竟他也是襄河纵队里的营长,也想就着这个机会来看一看熊革命,来看一看在这里住院的战友。

“不用了!”王金娜看到了张义的表情,已经猜出了他的内心想法来,当下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看着。老三,你跟着刘司令一起去吧,我就在这附近等你们,也正好去观音菩萨那里拜一拜!”

听到这个话,张义喜不自禁起来,刘兴华也只好点了点头。

刘兴华带着张义与武小阳去了偏殿,先去看望还处在昏迷之中的熊革命。王金娜看到他们走进去,这才转过身来,沿着来时的路,转向大雄宝殿,她还记挂着那个伫立在观音菩萨前发呆的俘虏兵,不知道为什么,想要看清楚他的面容。

可是,当王金娜再一次来到大雄宝殿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那个俘虏兵已经不知了所踪,倒是有一个老尼姑刚刚上完了香离去。解放军占用了这处庵舍,并没有把在这里面修行的两个老尼姑赶走,却也给她们带来了许多的不便,往日里的敲木鱼念经的功课,也简化成了上香。

望着袅袅而起、缭绕在宝殿之中的清烟,王金娜虔诚地跪倒在了这尊观音菩萨之前的蒲团之上,双手合什,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低语祷告着: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知道您有通天的法眼,熟知人间的疾苦,我的祈祷您一定可以听到!这一次我只身来到这里,只求能够找到我的丈夫,恳求菩萨能够显灵,让我们一家团圆!”她说着,眼睛有些湿润起来,又接着道:“菩萨,我知道您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感同身受,我王金娜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作过恶,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人家的事。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曾救过了许许多多人的性命,其实并不为了要得到什么,只希望菩萨能够让我结一个善缘。阿贤是一个军人,我知道他是属于那种杀生害命、不得好死的恶人行列,这么多年来,他在战场上冲杀奋战,也不知道杀死过多少人!可是,菩萨,他也是一个忠义之士,并非那种滥杀无辜的坏人,这个年月里,当兵的,哪一个手里头没有沾过血腥呢?乱世无道,乱世之中无君子,可他就是一个君子!我是这么得爱他,就如同热爱我自己的生命一样!菩萨,我愿意把我的功德跟他的罪孽作一个交换,只求菩萨能够让他有一条活路;如果我的这些功德还无法抵消他的罪孽,我愿意让我来承受他的恶果!小虎不能没有父亲,只求菩萨能够保护阿贤的平安,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来承担这一切的不幸,哪怕是死!”她说着,摊开双手,手心向下,端正地摆蒲团的前面,同时俯下身去,低着头磕在了地上。半天之后,才仰起身来,双手翻转过来,手心向上,依然端放在蒲团之前,身子直起,然后双手再一次合什,默默祷念了片刻,又再一次俯身拜去。如是三次,这才立直身体,仍然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什着,抬眼注视着这面前的这尊慈祥的菩萨,心里头已然有了一丝的平静。

王金娜并不知道,在这尊观世音菩萨像的背后,维幔里却一直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雕塑一样聆听着她的祷告,胸口起伏着,眼睛已经潮湿了,这个人正是张贤。

张贤在这个大殿里也一直在祷告着,却没有象王金娜这样说出声来,刚才王金娜从大雄宝殿走过去的时候,他便听到了张义与之答话的声音,不由得跟了出来,当看到王金娜的身影之时,还有一些不敢相信,直到看到王金娜随着武小阳、张义与刘兴华去了后堂,消失了身影,他才蓦然清醒过来,显然王金娜这是在效仿孟姜女,跑到了淮北的战场上来寻夫了!

此时,对于张贤来说,却是最难把握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具被他移花接木过去的尸体,是不是也认为他已经阵亡了?他很想冲上去拉住王金娜的手,告诉他:“我就是张贤,就是你的丈夫阿贤!”可是,当他看着她与张义、刘兴华等人在一起,理智马上战胜了冲动,他知道这个时候过去相认,对自己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

当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耳听着后面吵吵闹闹的分外热闹,正想过去看看之时,却又见到夏阳与陈大兴陪着熊三娃走过来,而熊三娃又是如此伤心,仿佛又经受了什么打击。他马上想到,是不是王金娜过来询问熊三娃或者陈大兴的呢?看着熊三娃他们走向了庵堂的前院,正想追将过去的时候,又见到王金娜转了回来,身后并没有跟着别人,于是便暗自下定决心,准备与之相认。只是这个观音庵里此时人多眼杂,并不是一个适合相认的地方。看到王金娜已经过来,无奈何,他只得退到了大雄宝殿中,发觉这里倒是安静,也并没有别人注意,却是一个不错的私会之所。

他躲在了大殿的门后,只等着王金娜走过来的时候,将她拉进来,互诉衷肠。可是一件意外却让他又改变了主意。当他又进来的时候,这个大殿里一个老尼姑正在上香,并没有听到张贤的脚步,一转头的时候看到他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如同是白日里见到了活鬼一样连忙跑了出去。张贤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模样,此时自己整个头都包扎在了绷带中,犹如是一具可以行走的木乃伊,难怪会将这个老尼姑吓住。他又马上想起了张义与周医生的对话,自己的这张脸可能已经毁容了,只是在绷带打开之前,他并不知道毁成了什么样子!他也是经过无数风浪、见过无数悲惨的人,被大火烧过脸的人也是看到过的,自然知道那恐怖的面孔,有的人连鼻子都已经被烧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骷髅外面裹着一层肉,连皮都没有,就是一个活鬼!在这些日子里,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也成了那个样子,便是王金娜与田秀秀不嫌弃,只怕小虎与小梅也会吓到,那么,这一辈子他将不会再回家,就让家里的人当作自己死掉了也好,如此还可以让家里的人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害怕起来,听着王金娜的脚步走近,连忙向躲在了菩萨像之后。

王金娜的祷告,一字未落地传进了张贤的耳朵里,他心潮起伏,再也顾不得想那些后怕的事,就要马上跑出去搂住自己的妻子,大声地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当他刚刚要抬起脚来的时候,却听到门口处又传来了张义的呼叫:“大嫂,你在这里呀!”他马上收住了脚。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我要在这里拜一拜菩萨吗?”王金娜淡淡地告诉他。

张义尴尬了一下,却是恳求着:“大嫂,你能不能跟我去看一看熊革命,他已经快不行了!”

王金娜愣了一下,正要回绝,可是抬头看了看,觉得观音菩萨正以祥和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浑身一颤,蓦然想到刚才自己的祷告,不由得双手合什着,喃喃自语道:“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感同身受,哎,看来是我自己太偏执了!”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张义不由得也跟着念道,却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那就去看看吧!”王金娜站了起来,平静地对着他道。

张义不由得一喜,连忙在前面引着路,带着王金娜走出了这个大雄宝殿。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张贤的心里也在默默地来回复念着这句话,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意思是说佛对一切众生之爱护,是没有条件的,是清静平等的,不管是对菩萨、对畜牲、对饿鬼地狱,乃至对一切植物、矿物,一律一样,无二无别,不会说对这个喜欢,对那个讨厌,这就是真正的慈悲,也就是无缘大慈!而诸佛、菩萨平等地爱一切众生,一切众生如果快乐,那么他们也会快乐;一切众生如果悲苦,那么他们也会悲苦;一个真正明心见性的人,一定会与天地同根,与万物一体,这就是同体大悲。这句话是佛学里的经典,是悟佛修身的根本,其言看似深奥,实则浅显。

人不能太自私了!张贤忽然如此得想到,同时内心也在不停地作着斗争。

从刚才王金娜的祷告里,可以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已经阵亡,还在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下落,可是自己要与她相见,这个时候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是的,娜娜的爱让他很是感动,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就此现身的理由,真要是与娜娜相认,也要等到他头上的这个绷带打开以后!如果这个面容并无碍大雅,对于张贤来说,那真得就是一件最幸福的事了。可是,如果并非如此呢?想到这里,张贤的心一下子忽悠地掉进了地狱里!

他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地渴望着与王金娜重逢相认,但是如果自己真得是以生不如死的那种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么对她的打击只怕让她比听到自己的阵亡还要伤痛,真得到那个时候又应该让她做何选择呢?让她左右为难吗?那还不如就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好!

终于,张贤下定了决心,他宁愿为了她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娜娜还不老,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却有着知识女性特有的气质,这在许多方面都是那些姑娘们都无法超越的!也许过些日子之后,她便可以将自己忘记,然后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张贤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头脑又马上清晰起来,想起了陈大兴与熊三娃,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对自己知根知底的人,看来,娜娜还没有与这两个人谈过,而这两个人也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秘密。这两个人是他值得信赖的伙伴,这么多年以来的交情经得起任何考验,只是还有许多话要交待他们两个,免得以后说漏了嘴。

当下,张贤再不犹豫,快步走出了大雄宝殿,向着观音庵的前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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