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炸了桥,阻止了共军的追击,救了我们!”白京生对王金娜讲完,已然是满面泪水,便是他身边的沙长海与吴华,也同样得泪流满面。
“阿贤把生的机会给了我们,他却选择了死亡!”吴华更是感慨万千,同时也悔恨不已地道:“弟妹,当时应该是他带着胡长官离开,由我断后,是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你们全家!”
王金娜无话可说,她知道,如果张贤不那么选择,那也就不会是张贤了;如果张贤不是这样总是舍己为人,那么她也就不会爱上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的丈夫!她的脸上也挂满了泪水,这些张贤往日的同僚在提起张贤的时候,每个人无不怀着无比的敬仰之情,这是她的骄傲,同时也更加坚定了非要找回阿贤的决心。
“那么后来呢?”王金娜追问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怎么牺牲的?你们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了吗?”
白京生、沙长海与吴华三个人都面面相觑,同时又都摇了摇头,白京生如实地道:“我也是听到共军的广播才知道贤哥牺牲的,我是这些人里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当时他立在桥头,还在指挥着河那边的战斗,人还好好的,威武挺拔!”
听到白京生这么一说,刚刚还有些悲痛的王金娜长出了一口气,既然大家都没有亲眼所见,那么她就还是怀有一定的希望,虽然这个希望是如此得渺茫,但是总还是有的!
“陈大兴呢?”王金娜又问道。在来南京的时候,许多十一师的随军家属都托她打听自己丈夫的消息,尤其是陈大兴的老婆江小莲,就带着孩子到她家来过了几回。
“陈大兴也被阻在了河的北岸!”沙长海有些无奈地告诉她,同时道:“只是不知道他的生死!估摸着不是做了俘虏,就是阵亡了!”
“那么熊三娃呢?”王金娜又问着。
白京生与沙长海对视了一眼,这个时候,白京生也反应了过来,对着王金娜道:“要是熊三娃还活着,那么最能清楚贤哥下落的人,就应该是他了。只是他也跟着师长一起,被阻在了河的北岸!”
王金娜无法再问下去,沉默了半晌,自己自言自语着:“也许……也许阿贤只是受了伤,他只是受了伤……”
三个人一片得沉默,吴华虽然十分不忍心破灭她的幻想,但还是告诉她:“双堆集大战结束之后,共产党在战场上俘获了我们很多的伤员,他们也不愿意承担这些人的救治负担,所以组织了很多老百姓把我们国军的伤病员担到了蚌埠前沿,交给国军。连七十五师的师长王靖也蒙混在这些伤病员中,被抬了回来。为此,我跟几个人专门去那里查看,希望能够在里面发现阿贤,可是我们找了两天……”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其结果已然可想而知了。
王金娜再一次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只能任由泪水无声地流将下来。
吴华想了想,劝解着道:“阿贤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又这么聪明,这么多年过来,他都能够逢凶化吉,这一次或许也会吧!”他说着,又想起了从前,接着道:“当年被鬼子攻破了常德城,他还能够活下来,我想共产党怎么也比东洋鬼子要好一些吧?怎么也同是中国人,如果被俘的话,他就不应该有生命危险!或许那个阵亡的人不是他!”
一听到吴华如此一说,于是更坚定了王金娜想要找到张贤的决心,不断地点着头,很明显,吴华的揣测正是她所盼望的,当下果决了起来,认真地道:“我要去淮北,去双堆集!我要亲自去找到阿贤!”
“这怎么行?”吴华等三人一齐呼出了声来。
“你一个妇女,怎么能够一个人去那里?那里是敌人的地盘,再说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也放心不下来呀!”白京生坚决反对着。
王金娜摆了摆手,告诉他:“正因为我是一个妇女,所以共产党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三个人互相交换着眼神,想一想王金娜说得也不错,的确,对于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女来说,就算是到了共产党的地盘里,共产党也不可能过于为难她。
“只是这路上不好走!”沙长海担心地道:“我看这样好了,要是大姐非要去一趟,我就豁将出去,陪着你去走一遭!”
王金娜有些感动,但是仔细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道:“我谢谢你了,只是你要是跟着去,身份就不一样了,他们可能会把你当成特务抓起来,那样的话,我也寸步难行了!”实际上,王金娜还有一个隐私,他不愿意有人知道她还认识共产党里的高官。
白京生也自告奋勇地要当这个保镖,却都被王金娜一口回绝了,无奈之下,白京生道:“好样好了,我跟老沙一起,送你到蚌埠去,过了我们国统区,你再自己往共占区,怎么样?”
王金娜还想回绝,却又听到沙长海恳切地道:“大姐,你就让我们为师长做点事吧,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救回来的,谁也不相信他会这么着就走了,我们也很想得到他平安的消息!”
看着这两个人双眼泪汪汪的样子,王金娜最终还是同意了。
※※※
白京生与沙长海又陪着王金娜回到了蚌埠,这里已经成了他们的伤心之地。
此时的蚌埠城,就是一处大兵营,这里不仅云集着李延年、刘汝明兵团的主力,同时还收容着从淮海战场上,各处败退下来的国军,只是这些人一个个面容枯槁,毫无生气,就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大家已经对胜利毫无指望,很多人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打算,处处都笼罩着失败的悲观。其实此时,何此是一个蚌埠城,便是南京、以及所有的国统区里,这种失败的绝望早已经充斥了国民党政府的里里外外,便是前线的国军士兵们,很多人也已经打定好了主意,只等着解放军打过来的时候,举起枪来投降。
有白京生与沙长海的运作,王金娜十分顺利地通过了国军的检查站,他们一直将王金娜送过了怀远城外,在北渡涡河之后,分手的时候,白京生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来,递给她道:“这把枪是我的随身手枪,送你作防身用吧!”
王金娜怔了怔,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白京生又从身上摸出了两个弹匣来,每个弹匣里可以装十发子弹,一起送给了她。然后又对她道:“我和老沙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王金娜却摇了摇头,告诉他们:“你们不用等我了,如果找到了张贤,哪怕是他的骨灰,我也不会再回南京,我会直接回武汉,到时会给你们消息的!”
白京生与沙长海对视了一眼,只好点了点头。
※※※
离开了涡河渡口,王金娜沿着向北的大路,往宿县的方向行进,双堆集就在那个方向。这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的难民从北面过来,正与她的方向相反。这些人见到王金娜这个穿着灰色棉袍,背着包裹的妇女独身向北赶路,都不由自主地向她投来十分诧异的目光;再看到她烫起的卷发飘到围巾之外,便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生活在城里的女人,只是,此时许多城里的人都在往南方跑,而这个妇女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自然引来了好心人的询问。王金娜并不隐瞒,告诉他们,自己要去寻找战场上阵亡丈夫的骨灰回家时,这些路人、难民无不一个个报以同情而又佩服的叹息。这一场内战,已然令许许多多家庭支离破碎,很多人都与王金娜一样,根本就是同病相怜:母亲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便是自己家里没有亲人上过战场,却也有亲戚朋友、街坊四邻等众多熟悉与认识的人在经历着这场不幸,感同身受,看着王金娜奔波的样子,所以,每个人又无不为自己的前途黯然伤神!或许哪一天,跑去战场上收骨的就会轮到自己。
过了北淝河,便出现了解放军的检查站,这片地区,此时已经成了国、共两党所占区的交界地,双方都会对过往的人员进行检查,以防对方的捣乱分子混入。
“我是去双堆集为丈夫收尸的!”王金娜直截了当地告诉这个对她进行盘查的解放军战士,作为国内知名的外科手术专家,她相信共产党不应该为难她。
这个土里土气的小战士不由得一愣,马上跑步去向附近一个背着手枪盒的干部报告,不一会儿,那个干部便走了过来,将王金娜带到了一边,和气地问道:“你丈夫叫什么?在国民党军里是什么职位?”
“他叫张贤,是十二兵团第十一师的师长!”
这个干部不由得一愣,显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当下,他对着王金娜点了点头,告诉她:“这样好了,我给你写一个路条,你可以前往赵集,那里可能有人知道你丈夫的消息!”
王金娜没有想到,这个解放军干部这么好说话,她原以为自己要费上一番口舌的。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他遇上的这个干部叫做李清成,是中原野战军二十旅的旅长。此时的二十旅,因为在大王庄之战中损失惨重,早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所以并没有被安排去永城围歼杜聿明集团,而是被安排到了这里来充当南面的警戒,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变相休整。
王金娜被李清成带进了村子里来,这个村子是二十旅的驻地,在走进这个村子里的时候,路上还时不时地遇到一些解放军士兵们,对着王金娜指指点点着,王金娜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的议论:“这就是那个十一师师长的老婆……”看来,她并没有猜错,张贤的名字对于这支解放军的部队来说,并不陌生,而且可能是如雷贯耳了!
李清成领着王金娜走进了一间简陋的院子里,然后又带进了一间屋里,对着屋里的一个参谋说了句什么,拿出纸和笔来,为她写着路条。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冷不丁地看到了王金娜,不由得一惊,又连忙退了出去。王金娜并没有注意,这个刚刚要进来的人,正是二十旅的旅长钱雄风,也曾是当年她在武汉家里的常客。
李清成写完了路条,又让人去盖了一个印,这才交给王金娜,同时告诉他往赵集去的方向。
王金娜很是感激,一边谢着,一边又问着他:“请问一下,到哪里可以找到襄河纵队的刘兴华?”
李清成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王金娜问道:“你认识他?”
“是!”王金娜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我是外科医生,当年在武汉的时候,我救过他的命!”
“原来是这样!”李清成点了点头,然后告诉他:“你去了赵集,也许就可以找到他了!”
谢过了这个解放军的干部,王金娜背着自己的包裹走出了这个村庄,可是,当她刚刚走到村口的时候,却有一个解放军战士从后面跑了过来,高喊着她的名字。她愣愣地站住了,回头看着这个并不认识的解放军。
“我们旅长怕你路上不方便,要我专们送你过去!”这个小战士告诉王金娜,以打消她心里的疑虑。
“刚才给我写路条的那个人是你们旅长吗?”王金娜不由得问道。
这个小战士摇了摇头,已然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裹,同时告诉他:“刚才给你写路条的是我们的副旅长,叫李清成。我们的旅长叫钱雄风!”
“钱雄风?”王金娜不由得一呆!忽然想起来,曾几何时,这个人正是张贤的警卫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