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飞机并没有离去,还在肆虐着、盘旋着,不仅投下炸弹,而且还有战斗机低空呼啸着,对目标进行俯冲与激射。显然他们也发现了有不少身穿国军军服的人,从村庄中跑出来,在雪后的原野里分外得招眼,想要进行掩护。
“妈的,这些王八蛋打鬼子的时候就没见这么厉害过!”熊三娃不由得嘟囔着,跟着张贤的身边,不仅要躲避解放军战士们的打来的子弹,还要躲闪天空中的打击。
村子里,已经成了一片得火海,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只是可怜了这个村子里的老百姓,不仅要承受着失去家园的悲伤,还要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宋明亮的办公点是村子西边的一座地主的院落,只是这个地主在解放军来的时候,早已经跑去了合肥。此时,这个院子也被大火点燃,一枚炸弹从空中掉落下来,这是一枚凝固汽油弹,炸裂的同时,火花四射,溅到了哪里,哪里便会燃起熊熊大火。
飞机轰炸之前,宋明亮正在与陈大兴座谈,他对这个国军的少校倒是有一点的好感,说服陈大兴加入解放军,也并非是为了满足张贤与熊三娃的要求,他同时也是受人之托,那个托他的人就是夏阳连长。一直以来,夏阳对陈大兴都赞不绝口,虽然他曾经是陈大兴的手下败将,但是对于陈大兴的拼刺能力以及肉搏能力都十分赞叹,明显得与其他国军营长不同,这个陈大兴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
陈大兴已然被宋明高说得有些动心,宋科长告诉他,于得水跟熊三娃都答应了加入解放军里来,虽然陈大兴对于宋科长的话表示怀疑,但是他还是告诉老宋,如果于得水跟熊三娃那两个人加入,他也会答应,并不在乎当不当什么官,哪怕是当一个兵就行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警报声响起来,可是同时国军的飞机也降临了,还没有等他们跑出屋子,炸弹便首先光顾了这里,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宋明亮与陈大兴都被震得耳朵听不到了声音,宋明亮的眼镜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俯在地上摸索着,可是火势已经起来,一堵摇摇欲坠的墙倒将下来,正拍在他的身体之下,立即将他拍倒在了当场。
陈大兴的反应却是非常得迅速,多年的实战经验让他几乎具备了条件反射的能力,爆炸声起的时候,他想也未想便一头从窗户中纵身而出,也就在他跳出屋子的时候,这间屋子便“哗”地一声,倒掉了半边。
院子里的火势越发大了起来,墙边上堆起的一座如小山一样高的棉花杆全部着了起来,而守在院子里的两个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也没有能够幸免,一个被炸弹炸死在了当场,一个被大火活活地烧死。
陈大兴的身上也沾上了火,他连忙在地上滚了两滚,扑灭了火焰,顺势便冲出了院子,外面也是一片的火海,哭喊声几乎是连成了一片,也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一个同样穿着国军军服的军官从陈大兴的面前跑过,看到从院子里冲出来的他,马上认了出来,对他喊着:“陈大兴,快跑,晚了就逃不了了!”
陈大兴愣了一下,跟在这个人的后面,也没有多想,拔腿便跑了起来。可是刚刚跑了两步,那个宋科长的话又响在了他的耳畔,他这才蓦然想到,宋明亮并没有能够逃出那间屋子。想到刚才宋科长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加入解放军的情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退回了院子里。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那间半塌的屋子里传来了宋明亮微弱但是清晰的呼救声。此时,这间屋子已经燃烧了起来,大火借着北面的风,呼呼地蹿起老高,同时跳跃起着向南飘去,转眼之间,已经点着了那棵屋边的高大柳树。
“是救还是不救?”陈大兴的心里一直打着鼓,耳边依稀想起了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一个同样是少校的难友曾经告诉过他:“这个宋科长是个好人!”
如果这个时候,陈大兴一走了之,那么宋科长的命运定然可想而知,肯定会被大火活活烧死,便是烧不着也会被有毒的烟雾窒息。
“把他救出来再逃吧!他是一个好人!”陈大兴心里想着。马上从身上已然破烂的棉大衣中扯出下了一块破布,同时把棉花扯出几把来也包在其中,解下裤子往上面浇了一泡尿,再也顾不得其他,用这块浸满尿的棉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用布包好,然后乘着火光摇摆的刹那,一脚踹开了那扇还半掩的门,冲进了屋里。
这间半塌的屋子里,已然一片得浓烟,陈大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顺着声音摸到了那个倒掉的墙边,他一把便抓住了宋明亮的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使劲一拉,宋明亮:“啊!”地痛苦地大叫了一声,不过下半身却终于从砖堆里拔了出来。
“忍着点!”陈大兴被捂着嘴,呜呜地发出了声音。也顾不得其他,将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望着门口的亮光,冲将出去。也就在他冲出去的时候,那根大梁终于被火烧得无法承力,这间屋子“轰”地一声整个地倒了下来。
陈大兴没有时间回头,背着宋明亮冲出了院子,在一处还没有被火笼罩的墙角将他放了下来,让他靠着墙坐下。此时,宋明亮双腿血肉模糊,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显然已经无法动弹,但是他的神志却还十分清晰。
“我要走了!”陈大兴看了看村子里纷乱的人群,摘下了还捂在自己口鼻上带尿的棉花和布,告诉他。
此时,整个村庄里一片得混乱,老百姓在哭喊着从家里往外面抢着东西、抢着人;解放军战士们也加入到了抢救、灭火的工作中,只是还要分出一部分人对还没有离去的敌人飞机进行射击,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对这个村庄里的在押俘虏进行约束。而这个场面中,最兴奋的莫过于那些国军俘虏,对于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怕错过了,再也逃不出解放军的罗网,陈大兴也十分清楚这一点。
“你要去哪里?”虽然痛得有如失去了下半身,宋明亮还是警惕地问着陈大兴,此时,他的帽子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头发也被烧焦,连眉毛也烧掉了半边,脸上还起着火烧的泡。
“当然是逃出牢笼!”陈大兴毫不掩示自己的目的,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宋明亮愣了一下,蓦然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大声劝诫着:“陈大兴,你不要作傻事了,我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并且我还作了你的担保,要你参加我们解放军,这个报告很快就可以批准下来!”
“谢了!”陈大兴从心底蹦出了这句话来,但还是淡淡地告诉他:“我厌倦了当兵的日子,要回家好好过日子去了!”说着,转过身来,不再顾及宋明亮的感受,认准方向,迈开步子,就要逃去。
“站住!”宋明亮忽然在后面厉声地大喝了起来。
陈大兴愣了一下,转过头来,便看到了宋科长举着一把手枪,已经瞄准了自己。
“陈大兴,你要是再跑一步,我就开枪了!”宋明亮毫不客气地告诉着他,并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陈大兴怔了怔,他忽然后悔起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救这个不识好歹的人。
※※※
当张贤跟熊三娃赶到宋科长的住地时,正看到宋明亮举着枪对准陈大兴,两个人僵持在那里,仿佛是雕像一样地一动不动。
熊三娃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跃过一堵半塌的院墙,已然来到了宋科长所倚靠的墙后,蓦然跃出。此时的宋明亮已经重伤在身,虽然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反应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招,被熊三娃一把夺过了枪去。
“你们……”宋明亮看清了熊三娃的脸,不由得一股急火攻心而上,一句话没有说完,便栽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三个人面面相觑,张贤走过来看了看宋科长,对着还在发着愣的陈大兴道:“他昏过去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快走吧,晚了就出不了村了!”熊三娃已经急不可奈了起来。
当下,三个人辨清了方向,熊三娃在前,陈大兴在后,往村子的西口而去,这里离着那个村口比较近。
可是,当他们还没有冲到村口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嘶心裂腹的哭喊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在里面!……”只见一幢熊熊燃烧的院子里奔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身着灰色解放军衣服的女兵,他的左臂上还别着一个白色的红十字袖章,应该是一位医护人员。而另一个是泪如雨下,穿着破烂的蓝色印花布棉袄的本村妇女,这个妇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周岁大的婴孩,正被这个女兵连拉带拽地拖出了院子。
“你儿子不是在你的怀里吗?”这个女兵一边将这个妇女拉出危险的火海,一边急切地提醒着这个母亲。
“这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还是屋里睡觉!”这个母亲大声地、急急地告诉着这个女兵,可是已然无法走动,瘫软在了地上。
那个女兵怔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再一次返身进入了火海之中。
熊三娃、张贤与陈大兴正从这里经过,熊三娃并不觉得怎样,飞跑过去,但是张贤却迟疑了一下,正与这个不知所措、怀抱婴儿的母亲双目交织,这个母亲见到有人过来,便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样,也顾不得这是穿着国军军服的俘虏,一把便拉住了他,不自觉地跪倒在了地上,一边痛哭流涕着,一边苦苦哀求着:“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这声音已经是痛入了心扉。
“怎么办?”张贤的头脑在不停地旋转着,这种时候正是人生的一个关口,或许自己可以将这个母亲的儿子救出来,但是机会却往往是一逝而过的,到时只怕真得没有时间逃走了。
“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这个母亲只会说这一句话了,越发得拉扯着张贤的衣服紧了。
陈大兴也停下了脚步,显然他也在跟张贤一样,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快走呀!”熊三娃在转过头看着两个人发愣的样子,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蓦然,张贤如同醍醐灌顶一样,惊醒过来,却没有听从熊三娃的催促,而是挣脱了这个母亲的拉扯,转身冲进了这个熊熊燃烧的院落里。
陈大兴愣了一下,也跟在他的后面冲了进去,熊三娃怔了怔,不由得也返回了身来。
院子里,已然是一片得火海,浓烈的汽油弹味道直呛人的耳鼻。火海里,张贤已经听到了孩子的哭叫之声,他捂着口鼻,向声音的出处摸去,他知道救人比救火还要紧迫,所以尽量地屏住了呼吸,迅速地冲进火海里。虽然是紧跟着张贤冲进院子里的,可是陈大兴却没有忘记先做一下自己的防护,等他做完再找张贤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他的影子。
这个院子与村庄里的许多院子一样,里面堆满了可燃物,有柴禾、有玉米秸、有棉花杆,还有枯树枝,这里的老百姓为了生火,渡过寒冷的严冬,一直在不停地收集着一切可以烧火的东西,又全部堆放到自己的院子里,却很少有人考虑过一旦遇火又会怎么样?凝固汽油弹的炸裂,无疑就是点燃了一个久待的火药桶,烈火瞬间冲上天际,再也无法扑灭。
张贤摸到了屋子的门口,脚下不由得一绊,险些摔倒,弥漫烟雾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他:“把孩子抱出去!”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双孱弱的胳膊已经送过来了一个两岁多大的孩子,这个孩子刚才还在啼哭着,这个时候却全无了声音,也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张贤接过了这个孩子,急急地问着:“你呢!”
这个人猛烈地咳嗽着,然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别管我,快走!”不用想,这定然就是那个刚才冲进屋子里的女兵。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回来救你!”张贤说着,怀抱着孩子,转身冲出门去,在冲出门的瞬间,他的帽子脱落了,身上、袖子以及头发都沾上了火,他也顾及不得,在院子中间正遇上冲过来的陈大兴,立即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他,叫道:“快把孩子抱出去!”说着,又返身冲回火里。
“你做什么去?”陈大兴急急地喊着。
“里面还有一个人!”张贤大声地告诉他。
陈大兴没有再问下去,抱着孩子转身冲向院子的外面。
张贤又冲回了屋里,这个时候的火势猛烈了起来,屋顶上的木梁、苇席以及屋内的床、帐、柜子、棉被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烧将了起来,张贤凭着感觉来到了刚才接孩子的门口,果然摸到了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他俯下身来,不顾一切地扶起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得一股邪劲,架着她连拖带拉地冲出了屋子,耳边已经听到了熊三娃呼唤声:“哥呀,你在哪里?”
“这里!”他答应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已然不顾浑身的火焰。
熊三娃来到了张贤的跟前,帮着他拖着这个人冲向院外,院子里只听到“噼噼啪啪”火烧之声十分悦耳,并时不时的伴随着木梁烧断、屋顶垮塌下来的动静,让人听着感到阵阵的心惊胆寒。
熊三娃拖着那个被烟雾熏昏的女兵出来,张贤也随后跟着冲了出来,却一头栽倒在地,也跟着昏死了过去,火焰还在他的身上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