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事的时候,张贤和熊三娃也会跟其他的俘虏兵一样,找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靠着墙边晒晒太阳,捉捉虱子,打发一下这难捱的时光。
远远的,他们便看到一辆吉普车轰鸣着,在雪未化净、泥泞的路面上歪歪扭扭地开了过来,那个开车的司机就好象是喝多了酒一样,一直把握不好那个方向盘。
“是夏阳!”熊三娃已然看清了车上的司机,经不住地道,昨天他来过一回,傍晚的时候走了,不知道今天又过来做什么?
但是不幸得很,这辆车还没有开到村子口处,便停了下来,轰鸣声也嘎然而止,原来是车速太慢,他没有想到换低位挡,汽车自己憋灭火了。车上跳下来了一个人,正是夏阳,他拿着个摇把,插到前面的摇孔中,摇了三四次,发动机突突的响了几下,又没了声音。他没有放弃,又摇了几回,依然如此。在车子的副座上也下来了一个人,当张贤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有些慌张,这个人他认得,正是刘兴华的警卫员武小阳。武小阳接过摇把,也摇了起来,那辆吉普车就好象是一头不高兴的牛,摇地时候“哼哼”地叫唤几声,一停下来便又一声不响。
大家都挤到了村子口来看热闹,连看押俘虏的两个解放军战士也围了上去,想要帮他们忙,摇起车来。
张贤却觉得有些好笑,听这车的声音,明显得是油路不畅,肯定是哪里堵了,再摇到天黑只怕也起不来。
所有的人都围了过去,连熊三娃也走上前去,倒是将张贤一个人丢在了后面,十分突出。张贤迟疑了一下,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黑泥,糊乱的抹到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将大棉帽子翻将下来,裹住自己的脸,拴上扣子,这才也跟了上去。他把自己搞得腌臜邋遢,就是为了不让武小阳认出自己来。想一想,他与武小阳见面也不过两三回,这两三回也只是一晃而过,或许这个小武不会有这么好的记性。
“怎么办呀?”武小阳有些着急起来,问着夏阳:“这车要是弄不回去了,梁旅长不把我们的皮剥了才怪呢?”
夏阳也十分着急,虽然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他却是满头的大汗,又从那个帮忙的解放军战士手里接过摇把,再一次摇了起来。摇了两下便累得气喘吁吁,武小阳又接了过去。
“呵呵,哪有这么摇的!”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看着武小阳摇车的样子,不由得叫了起来。显然,武小阳也是摇得累了,拿着摇把的两只手互换错开来,变成了右手扶摇把,左手来摇,这是很危险的事。他道:“你就不怕摇着火,摇把把你的脸打烂吗?”
武小阳转过头来,看到熊三娃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但又看到他的装扮原来是一个俘虏兵,便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骂道:“你懂个屁,你坐过这种车吗?”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国民党兵,定然没有多少的见识。
一听到武小阳这么一说,熊三娃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半吹半实地道:“我坐过这种车吗?呵呵,告诉你,老子给我们师长、军长和司令官都开过车,别说这个破吉普车了,便是大卡车、机械工程车、坦克、装甲战车,连总统坐的美国造的福特牌高级小轿车我都开过!你还问我坐过车没有,真是好笑!”
听着熊三娃的吹嘘,武小阳有些不信,夏阳却是为之一动,把摇把替到了熊三娃的面前,对着他道:“三娃,你说你开过这么多车,那么你把这车摇着了!”
“这有什么难的!”熊三娃满不在乎地说着,接过了摇把来,站了个马步,运了运气,把摇把捅进摇孔里,连上摇杆,摆好姿势,猛得一较劲,便摇了起来。果然,与夏阳和武小阳不同,这辆车猛烈地吼叫着,那声音都比他们摇的时候响了许多。只是熊三娃一停下来,这辆车的发动机也就跟着停下来,与前面的人一般无二。
熊三娃又摇了几回,结果还是这样。
“呵呵,你吹呀?你说你开过飞机我也信?你倒是吹呀!”武小阳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取笑着,直将熊三娃气得脸通红起来,可是如今却是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玩命一般地摇着车把子,累得呼哧带喘,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张贤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来,对着熊三娃道:“别摇了,三娃,可能是油路堵了,看看油路!”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熊三娃点了点头,放下摇把丢到地上,“啪”地一声,打开了前面的机盖子,面对着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管路,检查了起来。
这个时候,武小阳也停止了讽刺,而夏阳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连开机盖子都不知道,看着熊三娃如此熟习的样子,显然是真懂得车的人。
但是,论起修车来,熊三娃真得不如他的开车,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救助地喊着张贤:“阿水,你过来看看!”的确,在修理机器这种事上,张贤十分有兴趣,也高人一筹。虽然在国军中他贵为师长,却因为兴趣所至,张贤很喜欢修车,自己的车有点毛病都是他自己找出来解决,熊三娃最多在旁边给他当个帮手。当梅占元的战车营归到了整编十一师之后,张贤也喜欢参加对坦克与战车的修理,所以也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机械专家了。
夏阳与武小阳都看向张贤,对这个脏兮兮的俘虏兵执着一种怀疑,武小阳并没有认出张贤来。
听到熊三娃的呼叫,张贤只得走上前,又生怕武小阳仔细打量自己,马上便趴到了汽车的机头,恨不能把自己的整个头都扎将进去,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修车的过程,远没有摇车的过程那么好看,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围观的人渐渐失去了兴趣,一个个地走开来,那些俘虏依旧去晒他们的太阳,那两个看守的战士也依旧去站他们的岗。夏阳与武小阳也在边上围观着,武小阳第一个失去了兴趣,来到了车边也晒起了太阳来,只有夏阳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张贤修车,当张贤喊拿扳子来时,他就跑去拿扳子;当张贤喊着拿钳子来,他就跑去拿钳子,把熊三娃也当成了摆设,好象他成了张贤的学徒。
熊三娃百无聊赖,干脆站在武小阳的身边看着雪地里的风景。“兔子!兔子!”他的眼尖,蓦然看到雪地里的一个灰色影子,正伏在五六十米处一动不动,不由得喊了起来。
武小阳也看到了,猛地举起自己手中的步枪,瞄了一下,对准那只兔子便开了一枪,可惜得很,这一枪并没有打中,那只兔子受到了惊吓,三蹿两蹿着便失去了踪迹。
“你真笨!”熊三娃经不住地对着武小阳道:“这么近的距离都打不中!”
被一个俘虏兵说笨,武小阳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自然气哼哼地道:“我都打不中,你能打中?”
“我当然能打中!”熊三娃想当然地道:“我可是我们营里的神枪手!”
看着他的样子,武小阳不觉得十分来气,也毫不示弱地道:“告诉你,我也是我们解放军里的神枪手,你有没有胆量跟我比一比,看看是你这个国民党的神枪手枪法准,还是我这个解放军的神枪手枪法准?”
“就你?”熊三娃不由得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道:“就你这样还是神枪手呢?笑死我了!”说着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就好象听到了天方夜谈。
武小阳被他笑得越发火大,一把拉住了他,十分认真地道:“你别笑,有本事的就跟我比,没本事你就吹吧!”
听着武小阳如此得较真,熊三娃也执拗了起来,当即回应着:“好,比就比,你说吧,我们怎么比?”
武小阳想了想,看了看远处两百米的地方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杨树,此时叶子都已经掉光,只剩下了秃秃的枝干刺向苍穹。当下,他马上道:“看到没有,那棵树!”
熊三娃点了点头,道:“看到了!”
武小阳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来,这个记事本是他为了学习用的,当下从这个本子里撕下了两张纸,对着熊三娃道:“我把这两张纸用泥糊到树上去,我们就站在这里,我打三枪,你也打三枪,看谁能够打中得多!”
“好!”熊三娃一口答应了,他觉得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帮晒太阳的人一听说要比枪法,便觉得又有了热闹看,又都纷纷围了上来,有人自告奋勇地拿着那两纸跑向那棵树,先糊上了一张,然后躲开来,让他们射击。
武小阳当仁不让,第一个操枪,这是把美制的半自动春田式步枪,跟着他已经很久了。为了以示公正,他将弹仓里的子弹退出了两发来,只剩下了三发,举起枪来,瞄了瞄,便发出了一枚子弹。第一枚子弹呼啸着向大树扑去,只是可惜得很,偏了一点,没有打中那张纸,却也打中了树干。
“呵呵,就这水平还神枪手呢?”熊三娃取笑着他。
武小阳并不为所动,沉了一下,又瞄了瞄放出了第二枪,树那边守卫的人跑到了近前看了一下,高喊着:“好,打中了!”
熊三娃停止了取笑,等着武小阳开第三枪。
武小阳又瞄了半天,第三枪也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目标。
“三发子弹,两发打中!”熊三娃点了点头,还是夸奖着道:“不错,的确算是神枪了!”
“你来!”武小阳把枪递给了熊三娃。
熊三娃接过了这把枪,在手上玩弄了一下,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自信地道:“看我三发全中!”
“等你打完了再吹吧!”武小阳也揶喻着他。
此时,武小阳打的那张纸被揭了下来,树那边守卫的人又糊上了另一张纸。那张巴掌大的纸此时在这里看来,只有铜钱大小,熊三娃到这个时候才觉出了困难来,但是大话已经出了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开了一枪,这第一枪却是被打飞了,也只打中了树干。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武小阳回敬着他。
熊三娃暗自生气,哪知道越是生气,这精神就越是集中不起来,瞄了半天也没有把握,武小阳在边上不停地催促着:“开呀,怎么不开枪呀?你要是认输还来得及!”
气恼中,熊三娃又放出了第二枪,还是跟第一枪一样,只打中了树干,并没有打中那张纸。这第三枪打不打的,熊三娃都已经输了,但他还是放了第三枪,堪堪打中了纸的边缘,也就算是打中了,为他挽回了一点颜面。
“呵呵,我看你们国民党兵吹牛倒是一流的!”这个时候,武小阳就好象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面对着熊三娃不断的挖苦着。
熊三娃憋着一肚子气,却无话可说,输就是输了,他只能强辩着:“这是你的枪,你当然打得好,要是我拿着我自己的枪,肯定比你打得好!”
“你就吹吧!”武小阳不屑一顾地反驳着:“反正你没有枪,你再怎么吹也没法试!你们国民党也就这么两下子,打不过了,就自己吹牛给自己听!”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围观的解放军战士们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而那些国军俘虏兵们却一个个大眼瞪着小眼,听着这话虽然别扭,却也无可奈何。
“你的枪法也好不了哪里去,也不是百发百中!”熊三娃还在说着:“我们营里就有一个可以百发百中的真正神枪手,比你强得去了!”
“又在吹了!”武小阳笑着道:“他在哪里,你把他找来呀?”
熊三娃此时连脖子都通红了起一,转头叫道:“阿水,你来打!”
此时,张贤已经找到了这辆吉普车的毛病所在,拆下过虑器用汽油清洗完准备再装将上去,对于身边发生的事,虽然也有些关心,却也暗恨熊三娃过于招摇,只好充耳不闻。
“你指得他?”看到熊三娃在叫于得水,武小阳有些诧异,同时还有些不相信。
熊三娃点着头,认真地道:“他可是真得百分百中!”
“哦?”武小阳马上来了兴趣,看了看已经将过虑器装好的张贤,在自己的枪里又填了三发子弹,然后递了过去,道:“好,你来试一试!”
张贤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跳下车来,转身去捡摇把,准备把车子摇着。
“你不会边这点胆量都没有吧?”武小阳只当张贤害怕呢。
“我不跟你比!”张贤老实地道。
“为什么?”武小阳十分不解,望着此时脸上又沾满了油泥的张贤,问着。
“有什么好比头呢?”张贤道:“就算我赢了你,又能怎么样?你能放我们走吗?”
武小阳愣了愣,他的确没有这个本事。看着张贤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去,把他撂在了那里,听着他的话意的样子,好象真得就比自己强,当下更是气恼了起来,指着他骂道:“你比熊三娃还能装蒜呀!熊三娃到底还敢跟我比,你连比都不敢比!呵呵,我现在才算明白了,你们国民党兵为什么总打败仗,原来你们都是吹牛在行,装蒜在行,别的什么都不行,只好等着被我们抓俘虏!”
这话实在太伤人了,张贤也不由得气愤填膺了起来,蓦然从他的手中抓起了枪,举起对准那张还贴在树上的纸连放了三枪,连瞄都未瞄一下,退弹壳的过程也是一气呵成,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全打中了!”大树的那边,那个守卫着的解放军战士经不住大喊了起来。
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所有的人都看向张贤,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忽然觉得自己是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连忙将枪递还给了还发着愣的武小阳,低下头,捡起了那根摇把,插进了汽车前面的洞里,只摇了一下,这辆趴俯半天的吉普车便“突突”地欢叫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人才!”夏阳经不住佩服的说了一句,在这一时刻,他忽然有了一种要把这个人才据为己有的冲动!
远处的村口边,负责俘虏工作的宋科长也走了过来,他是被这边的枪声惊动的,正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尽收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