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张贤的意料之外,在双堆集西面的战线上,解放军只有两道防线,并没有第三道防线,倒是有三道很大的阻击壕沟。看来,对手应该是准备再搞一个第三防线的,可能也是因为兵力上捉襟见肘,十分紧张,故而没有成行。
在确定前方再没有敌人合围的部队的时候,张贤知道他们已经冲出了敌之包围,心下里已然放下了一半的心,但是此时他还无法完全松下一口气来,后面的三十二团与部分的兵团指挥部人员还在包围圈里,而被他安排着在中间担任护卫任务的三五四团,也在两边共军的冲击之下,四分五裂,很多营连都已经失去了掌握,连团长韩觉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按照事先张贤的计划,十一师向西突围成功后,各部向南折向蒙城的板桥集与陈集附近渡北淝河,十一师的第一集合地就定在北淝河北岸的陈集。渡过北淝河后,向东南斜插,在怀远县河溜集附近再渡涡河,所以十一师的第二集合地就定在怀远县的河溜集。如果能够到达河溜集,那么再往蚌埠基本上就是坦途了。
此时,已然到了夜晚,四周只听得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仿佛哪里都有敌人,哪里都有伏兵。虽然是夜晚,因为下着雪,所以天色看着还有几许的明亮,四下里泛着一点的红光。雪花也落将了下来,正从稀疏里渐渐地增多,地面上已经留下了薄薄的一层白色。
作为先锋的三十一团此时伤亡惨重,白京生手中还能掌握的部队也只有四到五个连的样子,倒是张贤身边一直紧紧跟随的陈大兴的警卫营还保持基本完好,此时已经成了十一师的精锐。而四面八方,还有许多的共军游击部队、民兵以及二三流的地方部队从河南、山东甚至于陕南等地源源不断地赶来,已经有很多进入了双堆集的战场之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张贤问着匆匆从前面跑回来的陈大兴。
“马家楼!”陈大兴应声而道。
“马家楼?”张贤愣了一下,这里离着双堆集已经十里路了,从下午四点半开始,经过三个小时的拼杀,他们已然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我们马上往南去陈集!”他马上命令着。
“后面的三十二团不等了吗?”吴华却有些不甘心,不由得问道。
张贤回头对着东面双堆集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依然炮声隆隆,杀声阵阵,火光冲天,也不知道其他那三路突围部队怎么样了,三十二团显然还在敌人的包围里苦苦挣扎着,时不时的总有一两个国军士兵们从东面奔过来,询问之下,总是说里面还在混战着,黑夜里也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大家都象是没头的苍蝇一样,有头脑的还辩认一下方向,没头脑的认准一条道直跑下去。那里就是一团乱粥,很多的国军官兵都已经被冲散,而解放军也冲了过来。在这些跑出来的人印象里,好象到处都是共军的士兵,到处都是敌人!
“不等了!”张贤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可是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在里面呀!”吴华还是有些不忍。
张贤看了他一眼,心里头虽然也与他一样得难以割舍,但还是十分理智地道:“我们不能学黄长官,为了等八十五军,白白地浪费了那么多的机会!”
吴华默然了,正如张贤所说的一样,如果不是为了等后面的八十五军,十二兵团也不会落进敌人的包围圈里。
仿佛是为了安抚一下众人的心情,张贤最后悠悠地道:“突围之前我们已经说过,这一次是凶险难测,谁能出来谁不能出来,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我相信我们十一师的人,凭着我们的坚忍不拔的精神,一定可以逢凶化吉,杀出重围的!”
虽然明知道这是师长的安抚之言,大家也都一起点了点头,倒是希望张贤的话能够成真。
※※※
张贤带着十一师冲出来的速度很快,但是解放军的反应速度更快,在接到十一师第一个突围的消息之后,前敌总指挥部马上明白了胡从俊所布置的意图,同时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并从围住双堆集的西北与南部方向,共抽出四个团,专门追击逃跑的第十一师,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全部消灭国军的第十二兵团,而作为这个兵团核心主力的第十一师更不能放过。
从西北方向抽出来追击的是华野部队的已经划规为第一纵队的直属老虎团,此时的团长就是雷霆。老虎团的原团长王大虎已经高升为了华野一纵的师长,原政委甘兴国也升任为师的副政委,却还兼任着老虎团的政委一职,实际上还是雷霆的上级。
而从南部方向抽出来的则是襄河纵队的第一旅,这个旅下辖有三个团,由纵队司令刘兴华亲自带领着,向西直插过来,准备挡住十一师的去路。
此时,张贤带着十一师的残部,及十二兵团指挥部的部分人员,急急地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一路向南狂奔,哪还顾得其他,便是连饥饿与寒冷也忘得一干二净,所有的人都只恨自己的两条腿过短,恨不能长上翅膀从天上飞将过去。
张贤知道他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区,虽然逃命要紧,却也没有忘记掉前面派人探路,后面派兵了望,两边派队警戒。只是这雪越下越大,路上开始泥泞了起来,越来越难走了,只怕到深夜的时候还要上冻,仿佛老天也与他们在作对。
跑了十多里地,刚刚越过一条小河,到达一个叫做三合店的地方,前面忽然传来了一片的枪响,张贤不由得一愣,刚才所有的枪声还在北面和西面,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到了他们的前面,难道又是遇上了敌人的伏兵?
“不好!前面有敌人的!”吴华经不住地叫了起来,此时大家都有些风声鹤唳,哪怕是附近些微的枪声,都会令人惊魂不已。
陈大兴忙忙地跑了回来,向张贤禀报着:“前面有共军的部队冲过来!”
张贤不由得一愣,又忙道:“便是共军的部队,估计也是他们的地方部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的主力部队不会在这边!告诉白团长,直接冲过去!”
“是!”陈大兴应着声,又跑向前去。
张贤随即对着身边的人道:“大家也作好准备,我们也要跟着快些冲过去!”
众人一起点头,同时也越发得紧张起来。
可是,真得打了起来,张贤才发现,这个他所谓的地方部队并不弱,虽然在三十一团的强力冲击之下,连连败退,但是最终他们还是在一处河堤上站住了脚,顽强地抵抗着十一师的攻击。尽管张贤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兵力——警卫营也用了上去,却再也无法突破这股敌人所临时建起的阻击阵地。张贤心里非常清楚,实际上的此时,他的十一师也成了强弩之末。
不久,陈大兴再一次地回报,这股共军并非普通的地方部队,却原来是与他们打了许多年交道的襄河纵队。
一听到这个消息,张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知道襄河纵队应该是在双堆集的南面和东南面合围十二兵团,此时这股部队跑到了双堆集大西南面的三合店,肯定是从双堆集南面斜插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堵住他们逃跑的去路。这股敌人应该是襄河纵队的一个前锋,他们的后缓肯定在东面正奋力往这边紧赶,如果不马上肃清这股堵路的敌人,那么他们这些刚刚跑出包围圈里的人,都将再一次陷入敌人的包围里!
“把所有的重机枪、轻枪机和手榴弹都集中在一起,从一点用猛力突破!”张贤也急迫了起来,亲自来到了作战前沿,指挥着白京生与陈大兴。
这两个人马上明白过来,连忙按照他所说的方法进行准备。
也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敌人阵地的后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中间还夹杂着强大的迫击炮的轰鸣。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望着敌人已经松动的阵脚,白京生不由得叫了起来。
张贤也觉得奇怪,根据情报显示,这一带根本不可能有国家的部队,便是最近的援军也在八十里外的李延年兵团,他们就算知道了十二兵团的突围计划,就算是没有共军的阻击,他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双堆集的战场,这里的援兵会从哪里来的呢?难道真得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形势如此紧急,已经不容他有半分的多想,马上命令部队趁势发起冲锋,此时的十一师官兵们都成了亡命之徒,哪还管得许多,听到命令下达,一个个奋勇地杀到了河堤之上,冲锋枪的突突声此起彼伏,令人都听不过来。张贤也不顾自己大病初愈的身体,带着人直接冲进了敌人的阵地之中。
立时,这个小小的战场上便发生了逆转,这股堵路的襄河纵队的部队在伤亡无数之后,被迫向东撤去,让开了南下的大路。
直到这个时候,那个从后面夹击的部队才露出了真容来,原来是十八军所属的搜索队。这个搜索队的五百多号人在十二兵团被围之初,就被杨涛军长放到罗集以南地区打探消息,在十八军被围的这段日子里,搜索队在队长乔书强的带领之下,一直在双堆集以南地区逡巡活动,如果共军来攻便远遁怀远,如果共军撤退,便又回到北淝河与涡河之间。用乔书强的那句话来说,十八军的被围,使搜索队成了一支失去娘亲的孩子,所以才会一直徘徊于此。
见到乔书强队长,令张贤兴奋不已,也让所有突围出来的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当下,两队合在一起,齐向陈集疾进,这个时候乔队长才问起了杨涛军长、胡长官以及黄维长官的情况。
“胡长官跟黄长官就在我们这一队里!”张贤告诉他。
“他们的人呢?我想去见一下胡长官!”乔队长恳切地道。
“我带你去!”张贤一口应允着。
可是,当张贤来到兵团指挥部一队的时候,他只看到了梅占元营长,却并没有见到胡从俊。
“胡长官哪里去了?”马上,张贤便紧张了起来,连忙问着。
梅占元也愣了一下,这才告诉他:“我跟几个卫士一直轮流背着胡长官在跑,刚才到三和店的时候遇到敌人,我把胡长官交给了一个姓王的卫士,加入到了冲锋杀敌的队伍里,杀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到胡长官!”
“你呀!”张贤真想埋怨也两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下,几个人连忙在队伍里寻找,可是再也没有看到胡从俊,便是连黄维也没有看到。一个士兵告诉张贤,黄长官与文副参谋长等人在三合店遇敌的时候,被冲散了,好象是往西去了;而另一个士兵则说在路上看到了那个姓王卫士的尸体,却没有看到胡长官!
蓦然,一股不祥之兆浮现在了张贤的脑海里,胡从俊此时是晕迷不醒之中,定然不会自己跑路,如果说那个姓王的卫士阵亡了,那么胡从俊也一定就在附近。
“不行,我要回去把胡长官找回来!”张贤当机立断地道。
吴华与潘参谋长都怔了一下,吴华担扰着:“这个时候再回去,可能正与敌人遭遇!”
“我知道!”张贤冷静地道:“老吴,前面就是陈集,你带着大家先去那里等我,如果两个小时后,我还没有回来,就不要管我,你直接带着人过河,赶快走!”
“贤哥,还是我去吧,这里离不了你!”陈大兴经不住地恳求着道,他舍不得自己的师长去冒险。
张贤摇了摇头:“如今我这个师长不在也没有关系了,但是胡长官我却不能不管!”他说着,又望了望深深地苍穹,此时漫天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着,如果找不到胡从俊的人,就算是他没有被共军俘虏,也会冻死在这寒冷的夜里。“欠人的,总是要还的!”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