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开平看着熊革命进入了边上的一个院子,只是这颗心还是忽悠忽悠得难以平息,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被他派出去的排长回来了,领着几个抱着掷弹筒的士兵过来,不用他这个团长亲自指挥,边上的连长已然部署完毕,一声令下,十数个掷弹筒齐齐对准院子里的火力点发射出去,榴弹呼啸着发出尖刺的哨音,顷刻之间便将这处院落化成了雷场。
熊革命带着王家大院里的一个排的战士向这边驰援而来,但是却无法顺利地进入战场,榴弹的爆炸的威力比手榴弹还要大,石块、砖头与人的残肢断壁满天飞舞着,又四散而下,所有的人必须要捂着头匍匐在地,才可以躲避飞溅而来的弹片与碎块地打击。
姚昱营长带着人已经出现在了王家大院的附近,此时这个位于村庄边缘的王家大院和前面三十二团正在攻占的那个院所,已然成了共军最后的堡垒,必须要拿将下来。
熊开平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分明看到姚昱带着人已经接近了自己二弟的身后,只要榴弹一停,这几个共军站起身来,姚营长就可以用机枪打出一片子弹,这些人都会无路可逃。
他再也把持不住,与身后的那个连长交待了一番,巡着这个院落的外廓,半蹲着身子,从侧面往南向王家大院的那个方向移去。
姚昱已经指挥着人在王家大院与这个钉子院落之间部置出了一个阵地,以机枪、冲锋枪、手榴弹等武器对两面进行着夹击,王家大院那边是三十二团另一个营在攻取,形势与这边情况相仿,尽管外围的枪炮声不断,却始终无法突破冲进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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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耳听着村子东南面的喊杀声已然近了,而国军的炮火越来越稀疏,相反,东面与北面共军的炮火反而越发得强大,呼啸的炮弹掠过村庄的上空,直奔向位于大王庄西北的尖谷堆主阵地。
杨涛的电话打到了兵团指挥部里,告诉一直在观注着大王庄战斗的胡从俊与黄维,十八军的炮弹已然几乎全部打没了,此时已然没有炮火可以支援大王庄那边,三十二团的战果虽然十分明显,但是还有敌人顽强坚守着东南一隅没有拿下来,那边不外乎只有五六个院落的样子,而此时敌人的援军也已经上来,面对此种结果,十八军只有两种选择:其一就是再投入一个团,坚决把这个村庄拿下来;其二是见好就收,乘着敌人大部还没有进入村庄之前,撤出部队,以保留有生力量。而作为十八军的军长,杨涛倾向于第二种方案,因为如果按照第一种方案进行,紧跟着夜晚的降临,能不能再守住那个村庄还是一个问题,共军肯定还会反击夺取该村的。
“钧座,如今我们的部队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弹药皆尽!如果要占领大王庄,那么还要大量的兵力,夜战并不是我们的长项,我只担心到时候这些守村的兵力会被共军全歼,那才是得不偿失的!”杨涛如此分析着道,作为军长,他还是担心自己的部队会被共军蚕食掉。
电话的那头,胡从俊一阵得沉默,随即问道:“杨军长,依你的意见呢?”
杨涛道:“如今大王庄也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守也毫无意义,我们两个团损失了一个团,却打掉了敌人四个团,这个战果已经很不错了,所有我想还是见好就收吧,教训共军一下,把部队撤回双堆集!”在这里,杨涛为了十八军的面子,显然对战果有些夸大,但是对于连连遭败的国军十二兵团来说,这一仗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值得通报!
“好!就按你的意见办!”胡从俊终于一口应允,同时鼓励并且嘉奖着道:“十八军在大王庄一战打得不错,我和黄长官都十分满意,马上通报兵团各部进行表彰,同时也会向国防部通报此次的战果!”
听到胡从俊这么一说,杨涛反而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只是事以至此,也只能随遇而安,他只要能够保留住自己的有生力量,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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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长海接到军部的命令时,开始的时候虽然有些错愕,但是随之便反应过来,自然明白杨涛军长的用意,马上传令各营准备回撤,只是此时的三十二团各营连还在村内四处作战,一时之间无法马上通知到,只能分派传令兵分别传达。
此时,熊开平已经接近了熊革命趴伏隐藏的那处断墙,剧烈的榴弹爆炸声还没有停止,院子里偶然可以见到一两个人影在火光中一闪而过,那有可能是藏在院内某个角落处的守军被榴弹逼出身形,也有可能是他们乘着榴弹爆炸的间歇在调整火力点,前面的国军士兵已经攻进了院子里,借住着这强大的榴弹的威力步步进逼,时不时地还可以听到一两声惨呼,显然是有人被弹片或者子弹击中了身体,只是烟雾迷漫之中令人分不出来是哪方面的人。
熊革命终于抬起了头来,前面的爆炸声已然小了许多,可是当他转头回望着自己的身边时,这才发现那几个原来跟着自己跑过来的战士,许多都悄无声息地牺牲了,有两个还怒瞪着双眼向前望着什么,却是一动不动!
“他娘的,老子怎么这知背运呀!”他心里不由得暗骂着,也不知道是在骂谁,辛辛苦苦跑去求援兵,哪里知道带到这里来后全变成了死人!他爬起身来趁着院子里的爆炸声停歇地时候,准备再冲到掩蔽室去看一看旅长他们是不是还在,可是刚刚要站起身来,一枚子弹便鸣叫着从后面而来,在他的耳边飞将过去,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成了敌人两面夹击的馅饼。
熊革命知道自己如果还在这里呆下去,其结果将会与他那些同伴一样,成为敌人瞄准的靶子,凭着天生的感觉,他跳跃而出,一头便跳进了灰尘弥漫之中,一串子弹从他的身边过去,他再一次隐伏到了一处断墙之下,同时感到自己的肋骨处火辣辣地疼,那里是他刚才从掩蔽部出来时受的伤,他曾经在庆幸着好在没有打到腿上,不然连跑都跑不了。
可是,当熊革命刚刚俯下身来的时候,一条黑影突然从弥漫的烟雾里蹿了出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他还来不及分辩这是自己人还是敌人的时候,耳听着一声尖锐的呼啸之声,一枚炮弹从天而降,几乎就在他的面前着陆,“轰”地一声发出一声巨响,同时炸裂开来,泥土与碎屑冲天而起,大地震得来回晃荡,他的脑子一片得空白,耳朵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只剩下了呜呜的空鸣;边上的一处呈半塌状的矮房也砰然倒掉,烟尘再一次弥漫起来,瞬间便遮掩了周围的一切。
四周的枪炮之声还在不断地响起来,随着烟尘的飘散,熊革命这才如梦方醒,觉得自己几乎要被窒息了,使劲地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一个轱辘滚到了一边,再回望的时候不由得一愣,那个护住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战友,而是一个身着黄色军服的敌人,只是此时,这个敌人的钢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浑身血肉模糊着,但是他的脸还很清晰,虽然沾满尘土,还淌着血,可那双睁得老大的眼睛却令熊革命无法释怀,这双眼睛他觉得是如此得亲切,又似曾相识,只是一时之间却又无从想起。
这个人还没有死去,却张着嘴巴想要呼着什么,可是半天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熊革命也呆呆地看着这个敌人,脑海里马上想起了一个人,却又不敢确认。
“老……二……!”熊革命终于听到了这个人一声哽咽的呼唤,他蓦然一愣,忍不住怯怯地叫了一声:“大哥?”
两串泪水无声地从熊开平的眼眶中滚落下来,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听到熊革命的不确认的呼声,他想要点头,却无法动弹,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怀着无限的渴望望着熊革命,心如刀绞……
“大哥!”熊革命终于确认了出来,高喊着,想要扑将上去,将自己的大哥抱起来,可是对面却哒哒地打来了一梭子的子弹,尽数地打到了他的胸膛之上,他仰面摔倒了下去……
“团长!……”而在熊开平的身后,响起了姚昱等人悲痛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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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熊三娃哭喊着扑到了熊开平的尸体之上,就如同是疯了一般,三四个人都拉将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都是我的错!”沙长海也已然泣不成声,当着张贤的面不断地自责着:“应该是我去的!应该是我去的!……”
姚昱已然将熊开平牺牲地经过讲了出来,当时他就站在熊开平后面几十米处,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团长为什么会去扑倒那个已然要成为炮灰的敌人。
张贤却是面色苍白,站在浑身是血的熊开平的尸体边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凭着泪水默默地淌过自己的脸。
杨涛军长紧咬着嘴唇,大王庄的战斗已然结束,除了三十二团的团长之外,还有三十三团的团长也牺牲在这里,这么一个小小的只有四五十户的村庄,却让他负出了一个团及两个团长的代价,而最终还没有完全夺取,不得不适时地撤将出来,尽管他向着兵团指挥部说得轻松,已经沉痛地教训了那帮共匪,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难道会是结束吗?不!这只怕是恶梦的开始!
“三娃,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节哀顺变吧!”陈大兴好言劝慰着,扶起熊三娃,同时命令着身边的士兵:“把熊团长抬走,找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可以埋深一点!”
熊三娃浑身不由得一颤,猛然挣脱了陈大兴的胳膊,再一次扑倒到了自己大哥的身上,仿佛是怕他会被别人夺去,声嘶力竭地喊着:“不!不!谁也不能带走我大哥!”
“三娃!”陈大兴再一次俯下身去,如今,也只有他能够劝慰自己的这个老乡:“要是不埋,会被野狗吃掉的!”更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害怕到头来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熊三娃却是喃喃自语着:“我跟大哥讲好了,不管谁先死,后死的人都要把先死的人带回老家,安葬在娘的身边!我娘太苦了,她的坟太孤单了……”
泪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滚出了陈大兴的眼眶,他抬起头,求助地望着张贤,这一刻,他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大兴,去我的车里把汽油放出来!”张贤的脸上还挂着泪水,语气却很平静:“再找些木料,把熊团长烧了,让三娃带着他的骨灰回家吧!”
陈大兴怔了怔,却又有些疑惑地道:“贤哥,汽油放完了,你的车怎么办?”
张贤一声长叹,悠悠地道:“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哪还顾得了车呢?”
杨涛也不由得一愣,他也从来没有见过张贤会是如此得悲观。
陈大兴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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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清成带着增援部队赶到的时候,大王庄里已经成了一片得废墟。废墟里,钱雄风正与邢政委几个人,一身破烂地扒开倒塌的墙壁在寻找着什么,五十九团整个团已然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人,加上钱雄风带着六十团的一个营,活着立在这片废墟之上的,总共超不过十个人。
“在这里!”蓦然,钱雄风发现了什么,他大叫着,扒开了堆得老高的废砖乱瓦,现出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体。
李清成与邢政委等人连忙围了上来,只看了一眼,李清成便喊了起来:“熊革命!”说着,连忙俯下身去,紧紧地抱起了这个伟岸的身躯,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打湿了他的衣襟。
“他牺牲了!”邢政委摸了摸他那带血的胸口,又探了探他的脉搏,十分黯然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清成红红着眼睛,抬起头望着自己的旅长,在二十旅里,熊革命几次救过他的命,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钱雄风的眼睛也湿润着,告诉他:“是革命救了我们,他打死了敌人的团长,他自己也中了敌人的子弹。那些敌人抢着他们的团长尸体离去,忘记了我们!”他与邢政委只能在半塌的掩蔽室里看到外面所发生的零星片段,同时也看到了一个结果,所以便如此理所当然的猜测着。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大家同时摘下了自己的帽子,低下头以对自己的战友致以最诚挚的默哀。
正在伤心之时,忽然,李清成发觉抱在自己怀里的熊革命微微地呼出了一口气,他不由得一愣,瞪大了眼睛盯视着面前的尸体,半天又看到他的手指头动了一下,他连忙将熊革命平躺在地上,贴着耳朵到了他的口鼻之间。边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希望奇迹能够出现。
终于,不付所有人的期望,奇迹果然出现了,李清成感觉到了熊革命轻如游丝般的气息,他不由得惊喜地叫了起来:“革命活着!革命活着!”
“卫生员!卫生员……”钱雄风也冲动了起来,一反常态地大声呼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