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贤提起了雷霆来,于长乐也有些伤感了起来,回想起当年在重庆上陆大的时候,大家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情景,就仿佛是昨天刚刚过去。只是对于雷霆的背叛,他还是很是不满,愤愤地道:“这个雷霆没想到他会是一个墙头草,哪边好就往哪边倒!”
张贤却摇了摇头,已然深有感触了起来:“其实当初整编七十四师覆灭的时候,我们国军还处于上风的。说老实话,他的判断能力要比我强了许多,在那个时候,他就认为夺天下的人非共党莫属,所以尽管我曾经劝慰过他,但他还是选择了加入他们!如今看来,他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虽说人各有志,可还是要有长远的目光,要识实务呀!”
于长乐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道:“贤哥,这种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呀?难道你对党国已经失去了信心了吗?”
张贤沉默起来,其实他早就对国民党失去了信心,之所以还在奋斗坚持,完全是为了尽自己最后的努力!
“贤哥,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于长乐谨慎地说着。
张贤怔了一下,抬头看着他,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于长乐点了点头,这才道:“其实贤哥呀,如今看这局势,共党完全有夺得半壁江山的可能,更有甚者,还可能夺得天下,到时候不知道你准备如此自处呢?”
张贤愣愣地看着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想过多回,只是想来想去,实在没有一个好的办法,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们真得夺得了天下,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话,那么,我只有远走他乡了!”
于长乐点着头,肯定地道:“贤哥,你的见解不错!”他说着同时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如今我就知道许多国府的高官,正在千方百计地与共党联络,想着脚踩两只船,到时真得共党夺得天下,不至于身败名裂!呵呵,共党里也已经有人在联系我了,毕竟从我的这位置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军事情报。”
张贤马上警惕了起来,崩起了脸问道:“长乐,难道你也为共产党办事了?”
于长乐笑了一下,道:“贤哥,看把你紧张的!我又不是雷霆!怎么会去替敌人办事!”
张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正色地道:“长乐,作人要有原则,我不喜欢两面三刀、三心二意的人!你应该立即将那个联络你的人举报出来!”
于长乐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贤哥,正因为你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我才会跟你说到这些。我不会投靠敌人,但是也不会举报那个联络我的人。跟你说老实话,当初上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想当墙头草,可是如今看来,这墙头草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这个人很实际,不想做愚忠的人,但是也不想做不义的人。”
张贤明白过来,于长乐之所以没有举报那个联络他的共党分子,其实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当下他还是有些不解,问道:“长乐,如果共党真的得了天下,你真得不会投靠他们吗?”
“肯定不会!”于长乐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同时告诉他:“我会与你的选择一样,远走他乡,去香港或者下南洋!”
“哦?”张贤经不住又问着:“长乐,我躲避共党是因为我身上有他们的血债,他们抓到我定然不会有好的下场。你又跟他们没有血债,这是为什么?”
“你不觉得布尔什维克是一个十分邪恶的组织吗?”于长乐反问着他。
张贤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问道:“你说得是什么意思呢?”
于长乐看了他一眼,这才悠悠地道:“我纵观了全世界各国这么多的党派,只有德国的纳粹与产生于苏联的布尔什维克最是血腥!纳粹已经失败,可是布尔什维克们还很旺盛!你听一听这个名字:苏维埃联盟!这就不是一个好东西!欧洲大战开始的时候,苏联还跟纳粹同流合污,先是侵略芬兰,后来又无耻下流地与德国共同瓜分波兰!他对中国的帮助,不过是为了对抗东面的日本!再看一看这个国家从我们这里掘取了多少的领土?这个邪恶到了极点的国家,千方百计的把蒙古从中国挖走,如果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中国人,就不应该忘记这样的仇恨!”
听着这番话,张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于长乐的见解对他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便是在这个时候,就算不是共产主义者,国内的许多人还对苏联怀着十分敬仰的心情;而于长乐的话,却有如一道闪电一样,一下子刺中了问题的核心:苏联的确不是一个好的伙伴,对中国怀着一种险恶的用心!
“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但是也应该听说过斯大林的大清洗吧?”于长乐问着他。
张贤点了点头,如实地回答着:“我只是略有耳闻,只是那是发生在苏联的事,我并不关心!”
于长乐却摇了摇头,警告着他道:“不,贤哥呀,你对政治的敏感太弱了,这将会给你带来灾难!”
“我讨厌政治!”张贤道。
“唉!”于长乐却是叹了一口气,还是道:“我也讨厌政治,但是不能不研究政治!”
“你说的这个苏联与我们中国又有什么关系?”张贤问道。
“看你,真得是个政治盲呀!”于长乐说着,又分析起来:“如果没有苏联的撑腰与庇护,那些土共能发展得这么快吗?”
张贤再一次默然无语起来。
于长乐接着道:“斯大林为了当权,在苏联发动了大清洗,杀得人无可计数,尤其是对他们党内,只要有人跟他有一点意见不合,便会惨遭毒手,无人能够幸免。此时,斯大林都成了他们布尔什维克的神了!我在上海的时候,就认识一位从远东逃到上海来的俄国人,他就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
关于苏联的大清洗,张贤的确是有些耳闻,这种事情在国际上也广为流传,但是那到底是苏联的内政,很多人并不关心。
仿佛是看出了张贤的疑惑,于长乐又接着道:“你不要忘记了,这些人是从哪里出来的?就是从苏联那里来的!”
张贤怔了怔,已然有些明白于长乐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于长乐接着道:“你也许不知道,这些人虽然很会鼓动老百姓,但是他们内部自己的斗争也十分残酷,动不动就会搞一个反左,又动不动再去搞一个反右,某某某在延安的时候,还搞过什么整风运动,据说也杀了很多的人,那些人可都是他们自己的人呀。由此可见,某某某也是一个跟斯大林一样的人物,容不得有人与他唱反调!”
张贤认真地听着,其实想一想,哪一个领导者愿意别人在自己的面前唱反调呢?便是在国民党内部,这种争斗也是时有发生的。
于长乐还在说着:“我在军务局里,认识一个姓盛的科长,他原来就曾经是一个布尔什维克,还进入过他们的高级领导层,不过后来他被抓投降了我们。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喝得有点多,便说出了些他们内部的秘闻,还有几次屠杀!”
“哦?”张贤不由得来了兴趣,连忙问道:“都有哪些屠杀?”
于长乐道:“当时他喝得有些醉了,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只是说他们内部有什么肃反运动什么的,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当成叛徒抓起来,有的审都不审,就直接杀掉;有一个刚刚当兵,才十五六岁的孩子,因为跟某个叛徒说过了话,就也被当成了叛徒而杀掉!惨不忍睹!曾经有一支三万人的队伍,杀到后来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听着于长乐的话,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脖颈潸潸冒汗。
“你知道段德昌和曾中生吗?”于长乐问道。
张贤点了点头,这个段德昌也算是黄埔四期出来的名人,据说能征惯战,是与贺龙一起打天下的人。而曾中生也是黄埔四期的,是红军鄂豫皖根据地的创建人之一。
“据说这两个人就是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上!”于长乐告诉他。
张贤默默无语,根本无话可说,忽然想起了鲁迅的一句话来:死于敌人的刀下,不足悲苦,最悲苦的莫过于同志与爱人误进的毒药,朋友背后射来得暗箭,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说到最后,于长乐悠悠地道:“他们对自己的同志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对待敌人了!所以贤哥呀,你不要相信他们的那些宣传,说什么捐弃前嫌,不咎既往,便是现在他们能够作到,也是作给别人看的,到时候他们一定会秋后算账的!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与你的选择一样,远走他乡的原因!”
张贤点了点头,忽然发觉,自己的陆大这些同学里面,只有自己才是最笨最傻的,当初在学校里如此得拔尖,现在看来却并不是一件好事。而此时,看到于长乐如此得世故与其独到的眼光,也令他大吃了一惊。
“知道吗?”于长乐又道:“当初我们五十二军在东北的时候,林彪围困长春,长春城饥民遍城,守军把老百姓放出来,他们竟然一样射杀,死在长春城下的老百姓不计其数,比在城里饿死的还多!在此之前,我还天真得以为他们真是中国的救星!现在想来,真是放屁,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得黑,根本就没有一支真正为老百姓战斗的部队!”
听着于长乐的慨言,张贤无言以对,在他当兵的时候,还怀着那种为国而战的美好理想,将日本侵略者赶走了,哪里想到内战烽火再一次燃遍神州!如今他也想明白开来,为老百姓谋利,不过是所有统治者籍以维护其统治地位、维护人心的一个最好借口!
“你等着瞧吧!”于长乐最后又武断地判断着道:“雷霆不会有好下场的!”
张贤愣了愣,虽然他已经与雷霆一刀两断,但是大家毕竟同学一场,虽然也有些痛恨雷霆的寡义,但是他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同学真的得不到善终。
其后,两个人又聊了很多关于前景的探讨,而在潜移默化之中,于长乐的话,已然深深地影响到了张贤的决心,使他信以为真,便是曾经有过的一点反思,以及在内战进行之中,面对敌人可能的诱惑,对于自己前途出路的考虑,也尽皆抛弃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