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师的指挥部就位于双堆集的镇子上,而十八军指挥部也位于同一个村子里,与十二兵团司令部所在的小马庄紧紧相连,这其实也是黄维有意的安排,在十二兵团这么多的师旅中,此时的十一师成了独树一帜的排头,成为兵团指挥部唯一的依靠。
这个双堆集之所以起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这个村镇周围有两个相距三到四里远的土堆,南面的最早时因为是一个尖顶,所以叫做尖谷堆;北面的因为是一个平顶,所以叫做平谷堆。这两个土堆海拔高度都有三十多米高,只是在附近十平方公里的战场之中,两座大土堆的相对高度也就只有十来米的样子。没有人知道这两座土堆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附近地区都是一马平川,显得就只有这两个土堆成为制高点。虽然一直有当地的学者考证,这两个土堆是古代某个王室的墓葬封土堆,也有人曾在此发现过石斧、石刀、鹿角和春秋战国时期的钱币,确终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切的证据。
双堆集原本是一个只有一百多户的村子,在这附近来说,也算是一个大村了,其他村落大都只有三四十户,能过五六十户的就已经算是不小了。只是,在十二兵团到达这里的时候,几乎所有村庄里的大多数的老百姓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大军所达之处,找不到任何吃的、用的和烧的东西,仅剩下了空荡荡的土墙和盖着茅草的小屋。
张贤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了十一师临时指挥部,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回来的时候,熊三娃把他放倒在了床上,一个随军的医生过来给他看了看,然后还打了一针,便离去了。之后,好象是熊三娃帮他脱了衣服,给他盖了两床行军被,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外面的喊杀声与枪炮声,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只是在这个时候,仿佛是成了自然,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尽管响声惊天,却无法吵醒张贤的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听着门外传来一阵喧扰,熊三娃那粗大的嗓门在与谁吵着什么。
张贤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四周是一片得漆黑,倒是窗外还有星火闪耀着,也不知道到了晚上几点钟了。
须臾,门外的喧哗声逐渐平息,门被推开来,发出“吱扭”的一声想,张贤已然听到了他所熟悉的脚步声,那正是熊三娃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三娃,有什么事呀?”张贤忍不住坐将起来,问着。
熊三娃怔了一下,经不住地道:“咦,哥呀,你什么时候醒的?”说着,擦着了火柴,点亮了床边的一盏马灯。
张贤喘了一口气,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咳嗽,熊三娃连忙拿过水壶,替给他。他接过来,喝了一口,那水冰凉得可以透人心肺,也使张贤蓦然清醒了许多。
“没什么事!”熊三娃敷衍着道,同时告诉他:“哥呀,你知道吗?刚才黄医生已经给你看过了,说你得了感冒,比较严重,如果再不注意,可能就会转成肺炎!”
在这个时代里,肺炎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病历了,很有可能会死人的!
张贤却摆了摆头,浑不在意他的警告,依然问着:“是不是军部的刘副官来过了?”
熊三娃怔了怔,只得点了点头,同时告诉他:“刚才刘副官来说杨军长要找你马上过去,有重要的事商量,我见你病倒在床上,所以就把他打发走了!”
一听到这话,张贤马上来了精神,立即掀开了被子,抓起床头的衣服便穿了起来。
“哥,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呀?”熊三娃连忙问着。
“杨军长找我,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军情,我怎么能不去呢?”
“可是你的病……”
“我还死不了!”张贤漠然地道。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要去也等明天天亮之后再去吧!”熊三娃劝道。
张贤回过身来,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但还是教训着他道:“三娃,你难道不知道军情紧急吗?”
熊三娃愣了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很快,张贤便穿着完毕,裹紧自己已然很脏军大衣,拉开门来,马上便感到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经不住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哥!”熊三娃喊了一声,连忙跟了出来。
※※※
在熊三娃的搀扶之下,张贤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十八军的军部里,此时,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依然亮着灯火,显然里面的人还没有入睡。
对于张贤的到来,杨涛有些意外,连忙走过来扶住了他身体,同时把身边的一个板凳让出来,让他坐下,不由得问着:“阿贤,你病得不轻呀,怎么也赶过来了?”
张贤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道:“军座放心,我还死不了!这么晚了,你派刘副官来找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传达,我不能不来!”
杨涛点了点头,十分感慨地道:“阿贤呀,如今这个屋子里的可都是我们十八军里的头脑了,你要是不来,我还真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张贤这才注意到,此时在这个小屋子里,除了他与杨涛之外,还有一一八师的王元灵师长,以及十八军的郭参谋长。这四个人,如果再把四十九师的徐海波加进来,果然就是十八军全部的首脑人物。只是如今,徐海波的四十九师已经瓦解,值得庆信的是他还带着部分人员跑到了蚌埠,不象其他人一样,还在共军的包围圈里,前途渺茫。
“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贤也警觉起来,刚才还有些发昏头脑,忽然间便清亮了起来。
杨涛点了点头,这才道:“刚才我已经与王师长说过了,此时再告诉你!国防部这一次又下了一个电令,这个电令其实是以老头子的名义发出来的,又要求我们十二兵团在这里固守待援,不许突围!”
张贤不由得一惊,忙问道:“这是为什么?”
杨涛道:“电令里只是告诉我们,徐州方面三个兵团已经南下,袭击敌刘伯承部侧背。徐州剿总的刘峙也已经坐镇到了蚌埠,如今副总司令杜聿明正带着徐州的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只要我们十二兵团努力配合,定然可以一举克敌!”
张贤怔了怔,脑子不由得在飞转起来,连忙站起身,来到也铺在桌子上的地图之前,却是眉头紧锁着,仿佛是感觉到了阴森的地狱。
“怎么?阿贤,我们的援军过来,难道不是好事吗?”杨涛看着张贤惨白的面孔,已然猜到了他心里的疑团,由不得地问着。
“是好事!”张贤悠悠地道:“但却也是坏事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仅是杨涛,连王元灵也禁不住地问了起来。
张贤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道:“看来,决战的时刻已经开始了!”
“张贤,你的话里有话!”杨涛道:“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
张贤点了点头,这才道:“以上面的想法,还是要以我们十二兵团作为一个核心,想打一个中心开花的反败为胜的决战,哎!只是如今已经不比当年,这个策略已经不可能成功了!”
“为什么?”郭参谋长也经不住问道。
张贤道:“当初我们国军的力量要比共军强大了许多,整编七十四师都没有能够坚持下来,何况到此时我们的力量已经与共军相去不远,怎么可能守得住呢?其结果只怕还是与当初的整编七十四师一样无二!”
听到这话,在场的众人一片得默然,此时的境遇,正是张贤所说得这样。
看看众人不再吭声,张贤咳嗽了一下,强忍着胸口闷痒,又接着道:“杜聿明集团早就应该放弃徐州了,这个时候,他们说得好听是要来救援我们十二兵团,说实际的话,其实也是为了冲破共军对徐州的包围!只是共军也并非傻子,一定会在半路上层层截杀,如果杜将军是一个明白人,定然会丢下我们径直跑路,这样他们也许还可以冲出敌人的重围,获得新生!”
“怎么可能?”杨涛当先地判断道:“便是杜聿明想要自己跑路,只怕老头子也不会同意的,肯定要他们南下救出我们来!”
张贤点了点头,道:“是呀,你说得不错!杜将军到时可能会比黄长官还要难过,他完全可以乘着共军的注意力还在我们十二兵团的身上时开溜,只是老头子的命令只怕他也不能违抗,如此一来,很可能的下场就是跟我们十二兵团一样,被共军围点打援,成为下一个被围的目标!”
张贤的分析条条是道,不容杨涛等人不信。
“不会吧!”郭参谋长却有些怀疑:“共军有这么大的胃口吗?而且就算他们有这么大的胃口,他们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张贤看了他一眼,悠悠地道:“如果在此以前,我也会和你一样有这个疑问,只是如今我们经历了双堆集的被围,对于共军来说,他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做的事了!再说,此时整个战场上,刘伯承与陈毅已经合兵一处,他们的兵力并不比我们少,可以肯定的是,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已经被他们吃掉了,从整个兵力上来说,他们还占着不小的优势!”
众人都愣了愣,再一次默然无语起来。
黄伯韬兵团被歼,还不是从国防部或者徐州剿总方面透露出来的消息,而是从共军的传单与喊话里知道的,虽然张贤与所有的军、师长们一样,告诉底下的士兵这些只是敌人的宣传,不要信以为真,但是,他们自己,早就承认了这个结果!
王元灵当先地开了口:“阿贤,刚才你说徐州方面过来,是件好事,可是听你这么一说,全是坏事了,到底好在了哪里呀?”
张贤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却是转头看向杨涛,意味深长地道:“军座,这对我们来说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但是可不可行,却要看您的决定了!”
杨涛怔了一下,望着张贤,根本不明白他的话意,于是问道:“张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这才道:“杜聿明带着三个兵团开过来,定然会引起共军的高度紧张,会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方向!这几天,我们虽然努力想要突破敌人的围困,却一直不能够成功,但是我却发现了敌人一处相对较弱的守备点,只要我们十八军集中力量,一定可以冲突过去的!”
“哦?”杨涛经不住问道:“你说的是哪里?”的确,这几天下来,他也在努力地寻找着共军的破绽,按道理来说,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共军的便是再聪明,也会有一点漏洞。
张贤笑了一下,却道:“这个方向,我也是今天才刚刚发现的,原来打算明天与你商量一下,现在还不便多说。在这里,我想问一问军座,你是要想与十二兵团同进退?还是我们十八军独自逃生?”
杨涛不解地望着他,问道:“阿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贤道:“意思很简单,如果你要我们与十二兵团同进退的话,那么就只当我的话没有说,因为如果想整个兵团都从那个缺口突围,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而且共军的反映也是很快的,他们的谍报人员太可怕了!只要我们一行动,他们必定知道我们的目的所在。如果你能够选择我们十八军独自逃生,抛开其他友军,这个方案就十分可行!”
杨涛愣愣地看着张贤,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的确,对于他这个一军之长来说,这种选择是十分艰难的,其实这个问题他早已经想过了,撇开黄维十二兵团司令部与其他友军,十八军以现有的能力,还是可以单独地杀出一条血路来,便是杀出去之后,又能如何呢?只怕到时,他这个军长肯定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终于,杨涛还是摇了摇头,在这一刻,他竟然表现出了与黄维同样的懦弱:“这个嘛……,兹事体太大,如此一来,我们于道义上实在说不过去,便是从职责上,我也负责不起!我们还是服从命令吧!”
服从命令,也就是说要听从黄维的指挥,听从国防部的安排,在这里固守下去,其实就是坐以待毙!
张贤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更是闷痒起来,再也忍之不住,猛地大声地咳嗽着,恨不能将自己的肺整个地咳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