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涛送张贤出来,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来到兵团指挥部门口的时候,张贤当先地停下了脚步,却是转过身来,对着杨涛忧心忡忡地道:“军长,你还要多多催促黄长官尽早下定决心,此时大军必须要快速行动,宜早不宜迟!”
杨涛点了点头,很是理解地道:“这一点我知道!”
张贤又道:“上峰没有回电,这不是一个好征兆,只怕黄伯韬的第七兵团已经覆灭,上峰故意压下这个消息不让我们知道,因为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就没有必要再这么全力向北开进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希望我们能够攻占宿县为他们脸上争点光,老头子定然也是这种想法,而国防部里的那些高官们没有谁敢违拗老头子的意思的。”
杨涛自然明白他的话意,其实这些话昨天晚上的时候,张贤已经当着黄维等人说了出来,那意思就是要打消黄维一切以上峰命令为准的顾虑,却没有想到,当时说动了他,可是如今黄长官又反悔了起来。
“这个回电今天可能是等不来的!”张贤猜测着道,同时又警告着杨涛:“如果真得等不来,到了中午,军长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说动黄长官下令行动,不然,可能我们真得过不了今晚!”
杨涛郑重地答应了。
回到十一师的师部,张贤并没有停止小部队对北面解放军阵地的骚扰,他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只是内心还在焦急地等待着兵团指挥部的命令。
而在十二兵团的指挥部里,黄维司令官的焦急也已经是溢于言表了,虽然张贤的话还历历响在他的耳际,可是这个对蒋总统忠心耿耿的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张贤猜测得是真,不管徐州方面战斗结果如何,国防部里都没有理由不告诉他个结果,同时也不应该不对他的决定作出个回应。
等待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在杨涛看来,都已经是在度日如年之中。其实对于广大已经做好准备的官兵们来说,大家都是在度日如年。此时在涡河北岸一直到浍河之间,广大的平原地域上,十二兵团呈现着一种奇怪的态势,十二万的大军沿着蒙城到宿县的公路散布开来,呈一字长蛇阵一样集结于南坪集、芦沟集、赵家集、七里桥等据点附近,不进不退,彼此都不知道要干什么,因为行止未定,绝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到。
在中午十二点之后,噩梦终于到来了,八十五军与十四军都报告,在南坪集与赵家集之间的公路西侧,已经有共军小股部队穿插进来,开始破坏十二兵团的通讯设施。而南坪集以西孙疃镇的第十军,与浍河北岸的第十八军当面的共军仿佛是得到了什么讯息,正在渐渐变得活跃起来,并且有向国军逼进之势,如果这些共军真得大规模地打过来,那么到时再起撤退,只怕也撤不下来了。
杨涛几次催促着,黄维都无动于衷。然而,各军的报告不断传来,当面的共军却是越聚越多,已经让兵团指挥部里的人坐卧不安了,可是这个时候,无论是徐州刘峙方面,还是南京国防部的顾祝同方面,依然没有一个回电过来。十二兵团是直接隶属于国防部的,徐州方面只是借用,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无论是徐州还是南京,都感觉到了此时十二兵团的行动事关重大,谁也不愿意担负起一旦出问题而随之到来的责任,所以双方实际上也是在互相推诿,根本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对于徐州方面来说,还是希望十二兵团按原定计划尽速克复宿县,为徐州集团打开南面的出口;可是对于国防部来说,也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降临,此时正在与徐州方面互相扯皮。便在这互扯之中,却是白白地耽误了十几个小时,而黄维还在苦苦等待着这两个上峰的回电。
一直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看着形势越来越不利起来,而两个上峰都没有回电,黄维也再坐不住了,终于狠了狠心,下达了行动的命令。
可是此时,天色已经接近了黄昏,冬天的夜都来得太早,五点多钟往往便黑了起来,这个时候便是行动起来,又能走上多远呢?
杨涛暗自生气,其实从昨天的时候,十二兵团就已经处于了十分不利的态势里,可是这个黄长官却是一个睁眼瞎,什么也看不到。如果昨天夜里不进行讨论,而是直接下达命令,这个时候各部队都已经到了固镇,并且应该也完成了重新的部署。黄司令丢掉了一夜的时间也就算了,既然已经取得了共识,决定向固镇转移,原定的早上五点行动,这一拖又拖到了下午四点钟,生生拖走了十一个小时,按照急行军的速度,至少已经走了六十华里的路了,此时再加一把劲,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到达了目的地也就安全了!
在战场上,时间就是胜利,十二兵团已经白白丢失了过多的时间,还有胜利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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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在十二兵团蹰躇不前的时候,刘兴华却是带着襄河纵队三个旅九个团一万多人分成三路从东坪集以东地区渡过浍河,飞速地向南奔驰,他已经在前敌指挥部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要赶在敌十二兵团逃遁之前堵住敌人的去路。
襄河纵队一直以来是以擅长长距离奔袭闻名于中野各部的,对于这个称号,刘兴华却有些无奈,说是奔袭,实则是最擅长游击,靠得就是这两条腿。有一次王勇在与他开玩笑的时候说道:“老刘呀,你们襄河纵队这腿上的功夫真得是无人能及的呀,跑起来跟野马一样得快!”听到王勇这么一说,刘兴华当时还很是得意,当初豫东战役的时候,他就曾带着襄河纵队跑了一天一夜,生生地将都已经赶到上蔡城的胡从俊整编十一师给追上了。但是随后王勇却又道:“只是呀,如果你们襄河纵队要是能够加强一下顽强的作风就好了!”听到王勇这么一说,刘兴华的脸便阴沉了下来,王勇的话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痛了他的心。王勇说得比较婉转,却也从侧面说明了襄河纵队的一个最大弱点,那就是打不了硬仗!想来,在领导的心目中,对襄河纵队也是这种看法的。所以,这一回,刘兴华已经暗暗地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打一场硬仗,让领导们刮目相看。
但是仔细地来想一想,襄河纵队其实也并不是不能打硬仗,实则是他这个当司令员的不愿意承受太大的牺牲。与敌人硬碰硬,在火力与武器弱势的情况之下,那是傻子才作的事情。以他的想法,却是只要能够达成上面交给的任务就行了,不应该去强调如何来完成。
有的时候,对于王勇指挥中野一纵的打法,刘兴华真得不敢苟同,就像上一次涡河的黄家庄之战,把一个团都打没了,也没有达到期望的效果,那是何必呢?还不如早一些放弃,最少可以保住下许多英勇战士的性命。
他并不是怕死,当初被张贤抓住在武汉保密局里受审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求死,尽管严刑拷打,那些特务也没有能够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丝有用的信息。只是作为一个纵队的指挥员,他从死神那里走过了几遭,深深地知道生命的意义!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有的人其实在天地之间都是平等的,不应该有高低贵贱之分,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兵。所有的人,从生到死,无不一样,赤裸裸地来,不管他在这一生里曾经当过什么,做过什么,走的时候依然是什么也带不走。所以,任何人都不应该成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那个枯骨。
尽管这一次,前敌指挥部只是给了他一个任务,要求襄河纵队发挥其的长项,以最快的速度从东面转向南,完成对敌十二兵团的包围,而且刘司令员也已经告诉刘兴华,只要襄河纵队能够堵住敌人逃跑的去路,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后面怎么来消灭这个十二兵团,刘司令员并不指望襄河纵队能够来打这个硬仗,肯定已经安排了另外的友军赶将过来,但是在刘兴华的心里,已经准备来让襄河纵队打这一仗了。他知道,这一仗将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决战,可能会负出襄河纵队自从组建以来从未有过的牺牲,但是这一次,他却认为,只要是能够胜利,负出多大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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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行动命令下达的时候,张贤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由于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在这个时候,他马上迅速摆脱了与当面解放军的纠缠,以最快的速度渡过了浍河,从南坪集向东南,沿着通往固镇大道快速前进。
十一师作为十八军的开路先锋,一路狂奔,其后紧紧跟着的是王元灵的一一八师,再其后便是黄维司令官统领的十二兵团司令部。
坐在军用吉普车上,黄维还是一肚子的心事,任凭道路颠簸不平,默然无语,他还在考虑着这次的私自下令的转移行动,会招至的后果。
在他的旁边,文副参谋长却是一阵嘲笑,经不住地道:“这个张贤,跑得这么快,就好象是在逃命一样!要是当初打宿县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得拼命,我们怎么可能早就进入了宿县县城了!”
黄维听着这话,转过头来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鼻子里却是一声冷哼:“老文呀,张贤的确是一个将才,你要是有他的一半能耐就好罗!”
文修副参谋长不由得满脸通红起来,黄维虽然在作战指挥上有些优柔寡断,但是为人却很正直,根本不喜欢有人在他的面前说别人的坏话。
天已经逐渐地黑了下来,十八军的机动能力很强,可以用上百辆汽车来运兵,这些汽车与战车在大白天里能够横冲直撞,但是到了晚上,却可能因堑尺之水,而成为障碍,动弹不得;再加上野地里行军,道路不良,全部都是走实的大土道,车辆骡马一过,这路便被轧得坑坑洼洼,更是崎岖难行。
“钧座,我们还是在前面的村庄就地宿营吧!顺便等待后继部队的靠拢!”文副参谋长提议道。
黄维有些犹豫:“大部队才刚刚行动不久,这并没有走多远吧!”
文副参谋长道:“钧座,在这里宿营,明天一早再走,正好可以等一等上峰的回电,说不定上峰不同意我们的自行转移呢!”
这一句话,显然是说到了黄维的心坎之上,当下点了点头,命令司机停下车子,对着跟在身后的一个副官道:“去看一看前面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副官答应着跑到了前面去,不久便回转了来,向他报告着:“前面就是双堆集!”
“双堆集?”黄维怔了一下,经不住地道:“这个张贤是够能跑的,一个多小时就已经跑了八公里!”从南坪集,到双堆集,也就是十六华里的样子。
文副参谋不由得也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道:“钧座,双堆集!这名字好呀!”
“哦?怎么个好法呢?”黄维不由得问道。
文副参谋长道:“咱们来拆一拆字,堆,是十一佳;集,是十八佳!我们十八军,十一师正好对应,呵呵,双堆集,也就是说十一师、十八军双佳呀!”
一听此言,黄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当即命令着道:“好,今天我们就在双堆集宿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