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新远被张贤枪决了,在这个晚上,张贤一个人坐在静静地涡河北岸,尽管此时的硝烟还未散去,他却觉得心里头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他默默地向地上洒了一碗酒,以告慰结义的大哥张慕礼的英魂,在这个时候,他也终于算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心事。当初在叶大姐带着子女离开武汉的时候,他曾向她许诺过,要为张慕礼大哥报仇,如今虽然已经实现了这个诺言,可是他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黄新远与他说的话还历历在目,作为一个不同政见者,黄新远的执著未必就是错的,很可能一切让他说中。
不归路!其实,张贤自己也非常清楚,自从他跟着胡从俊由武汉出发,踏上内战的战场之上,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又何止到现在所能够回头的呢?
杨涛军长回到十八军,果然接到了黄维司令官的命令,作为同城的指挥官,黄维开会作出如此重要的决定,却没有通知他来参加,他自然十分气愤,于是还是忍不住冲进了十二兵团的指挥部,去面见黄总司令官。
对于杨涛的到来,显然已经是在黄维的意料之中了,他将国防部的急令拿出来,这是上面的命令,杨涛也无话可说。黄司令官最后倒是十分婉转,明白地告诉他,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之后,他就会坚决地离开十二兵团,一心一意地去办自己的军校,到时会推荐胡从俊来担任十二兵团的总司令官,同时也会向国防部建议杨涛来担任兵团的副司令官。
面对黄总司令的语重心长的软话,杨涛刚来时的冲火也被冲得消散了下去,其实他心里有明白,黄维之所以在自己的面前如此讨好,还是因为此时自己身为十八军的军长,是他所要倚仗的人。
说到最后,杨涛建议即使按国防部的命令行事,也要等到吴周带着后面的八十五军赶到,最少要在蒙城驻派一个军的兵力以作后盾,有了蒙城,十二兵团就有了可以支撑的一个点。
但是,黄维还是拿着上面的命令来搪塞着,国防部要求十二兵团必须要在二十日克复宿县,如今已经是十九日了,只有一天的时间,不大举出动,又如何能够达到目标?而且,他也向杨涛军长保证,吴副司令带着八十五军以及十八军的四十九师会紧随其后而来,到时他会安排八十五军出一个师驻守蒙城,只有守住蒙城,十二兵团就不会有太大的事。如今对于十二兵团来说,最紧要的不是给自己留后路,而是必须要勇往直前。
杨涛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此时的第十军与第十四军已经行动了起来,越过了涡河向北挺进,虽然他有一种明之其不可为的预感,到这个时候,也只好照命行事。
这一次黄维一改以往以十八军为作先锋的行军模式,而以十四军为前导,直接越过了十八军的涡河阵地,向宿县方向挺进。
既然是这样,杨涛也就乐得让十八军尾随其后,正好可以休息一宿。
杨涛向自己手下的两位师长传达了上面的命令,虽然有许多怨言,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鼓励大家,勇往直前。
此时此刻,张贤心头却是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这在他从军史上,在以往任何时候也不曾有过的心境,便是当初被鬼子围困在死城常德,他也没有象现在这样得心慌过,他隐隐地觉得,黄司令官的命令,就是要将十二兵团带往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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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兴华面色凝重地盯视着面前的地图,侦察员已经向他报告,敌十二兵团的先头部队第十四军已经离着越过了奶奶庙,直扑他们襄河纵队防守的板桥集而来。
板桥集,位于蒙城的东北,在北淝河的南岸,是蒙城通往宿县公路上的必经之地。从蒙城往宿县,有三条路可走,最便捷的一条路就是沿着蒙宿公路,向东北越过奶奶庙、板桥集、在南坪集渡过浍河,便可以直达宿县;以这条公路为中心,东面与西面各有一条几乎是平行的道路通往宿县,只是大部分为车马可过的大土路,远不如这条蒙宿公路好走。以十二兵团的机动能力,肯定只会选择沿着这条蒙宿公路前行。
而不管是十二兵团选择哪一条路来走,蒙城与宿县之间都横着十三条大小河流,如今襄河纵队所防卫的就是这十三条河流中仅次于涡河与浍河的北淝河。
中原野战军的通报已经传达了下来,王勇的中野一纵在蒙城对面的涡河防线已然被敌人突破,中野一纵损失惨重,已然撤离了涡河沿岸的阵地,退向板桥集之后的南坪集那边,配合友军在浍河重组防御,在经过板桥集的时候,王勇司令员专门来见刘兴华,刘兴华这才知道,黄新远的第四团已然被张贤的第十一师尽灭,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刘,这一次可是硬仗,你们襄河纵队可要小心了!”王勇司令员不无焦虑地告诫着他。
刘兴华点了点头,如果按照以往的打法,以刘司令员的战略方针,根本不会与敌人硬碰硬地对垒,蒙城与宿县之间十三道河流,就是十三道天然的屏障,各部队完全可以让开正面,埋伏两厢,等敌人渡河之时对敌进行狙杀与攻击,以求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令其减员,迫其缓步!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上面要求各部队据河而守,以正面防卫的形式,以求最大限度地阻拦敌人前进的步伐。刘兴华知道,此时在徐州以东地碾庄附近,华东野战军的主力正在围歼黄伯韬的第七兵团,看来,中央是下达了最终的决心,是要来打这一个大仗了。中原野战军在这个时候,就是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配合华东野战军的作战,不管有多大的牺牲,也要阻击敌十二兵团的求援,以求达到必须完成的作战目标。
“老王,你有什么好的经验可以总结给我吗?”刘兴华谦虚地问着自己的老朋友。
王勇笑了笑,对着刘兴华道:“老刘呀,你跟十八军可是老的冤家对头,打得交道也比我多了很多,你的经验比我多不少,我还没有向你请教呢,你却先来向我请教了!”
刘兴华也笑笑,道:“老王,你别说得这么客气,我们大家都是互相讨教的。你们中野一纵在涡河与敌人打了两天两夜,就那么一万人不到,却挡住敌人十万的大军这么久,如果让我们襄河纵队来打,我只怕连一日一夜也很难挺住!呵呵,上一次的颍河本来想好好的打一场,哪想到张贤那个家伙却从下游绕过了河,令我不得不下令撤退!”
听到他如此一说,王勇的面色也严肃起来,正经地道:“别说,老刘,我还真得有些教训要告诉你!”
“哦!”刘兴华忙道:“请讲!”
王勇道:“黄维兵团下面能战斗的不过十八军、第十军而已,其中又以十八军的十一师和第十军的十八师最为强悍,而这两个师,又以张贤的十一师最为突出,如果你能够打败张贤,那么,十二兵团里的其他敌部也就不足挂齿了。”
“这些我都知道!”刘兴华道。
王勇接着道:“其实这个张贤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这个人就是诡计多端了一些。这一次的涡河阻击战,如果我们不是在防线上有一个遗漏,给了他一个可乘之机,让他得以能够偷袭黄家庄,这场战斗也不会打到这种结果。张贤最善长的是正面佯攻,侧面突破,这说明他害怕伤亡,如果我们跟他正面对决,不给他以可乘之机,在强攻不下的情况之下,他定然不能持久!”
刘兴华愣了一下,印象里,张贤的确是一个十分在乎自己伤亡的人,可是,他却不能苟同王勇的看法,这点并不应该是张贤的弱点,包括他自己当这个襄河纵队的司令员,其实也是与张贤一样,对纵队的伤亡十分看重的!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没有王勇那样不怕牺牲的精神,所以襄河纵队也始终只能作为中原军区里的一个二流部队存在。
王勇走了,但是刘兴华还是从他的总结中得出了一点教训,他说得不错,只要不给张贤以可乘之机,在强攻不下的情况之下,他定然不能坚持多久!可是,要想布置出一个无懈可击的防线出来,又谈何容易呀?张贤本身就是一个能打防御战的高手,而他在这方面却也自承远远不及,如今这条北淝河的防线,要怎生得在拦住敌人的去路的同时,还要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呢?刘兴华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阻击战最重要的是要修建必要的防御工事,如今,对于刘兴华来说,只有把这些工事修得更多,修得更好,修得更结实,修得更加牢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刘兴华亲自在自己纵队的北淝河沿线查着地图,巡视着阵地以及各种工事,他还记得当初象河关战役的时候,就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没有去视察关山阵地,最终倒置了那场战斗的失败。所以,在这一次的北淝河阵地上,他察看得十分仔细,连他身边的警卫员武小阳也有些不解,不明白地问着他:“司令员,这已经是第五道沟了,你让大家挖得还要跟第一道沟那么深那么宽,有用吗?敌人只怕连第一道沟都过不来的!”
刘兴华转过头来,却是一瞪眼:“武小阳呀,你别跟我想当然的!这仗没有胜利之前,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你总是存在着那么一丝的侥幸,那么我看你离着死已经不远了!”
武小阳不由得一吐舌头,不敢再问下去,跟了刘兴华这么久,刘司令还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他的身边,石头与何大栓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发觉纵队司令的脾气这两日也大了许多,看看刘兴华又钻进了一个地堡里面去看,何大栓把武小阳拉到了一边,责怪地道:“武哥,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你明知道咱们司令员这些日子吃不下睡不好,一直在上火,你还问这些没用的话,真没有张义哥那么有眼力劲儿!”
武小阳的脸不由得憋得通红,却是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石头却是眼尖,望着远处正在带着一群民夫运着土方、喊着号子的一位女干部,不由得喊了起来:“咦,那不是政工队的王队长吗?”说着,大叫起来:“王队长!王队长!”
王芹显然已经听到了,转过身来,看到了他们,好象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跑了过来,一见到武小阳便不由得笑着道:“呵呵,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何大栓指了指边上的那个地堡,向她努了努嘴,小声地道:“司令员在里面呢!”
王芹已然明白了过来,没有再问下去,却是从随身背着的军包里掏出了一双黑色的布鞋来,递给了武小阳。
武小阳愣愣地接到手中,有些不明白地问道:“给我的吗?”
王芹却是摇了摇头,告诉他:“这是春妮给张义做的,早就做好了,放在政工队她的包裹里,只是因为她受了伤,还在养伤,上一次你们去看她的时候,这双鞋又不在那里。她让我把这双鞋带给张义,我也一直在忙着动员村民们支前,没有空去找他。小武,我知道你跟张义是最要好的朋友,还是你帮我带给他吧!”
武小阳只觉得心里酸溜溜地不是滋味,忍不住埋怨着:“春妮都给张义哥做过了一双鞋了,这又做了一双,她怎么不给我也做一双呢?”
王芹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却并没有给他一个解释,转身大踏步地离去,忙活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