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不觉之中,天色已然大亮了起来,没有人再去想这一晚上是怎么过来的,但是看到东边高升的太阳的时候,双方的士兵们都感到了体力的不支,饥饿与焦渴同时考验着所有的人。
经过彻夜的奋战,在拂晓的时候,第四团已经占领了黄家庄的北半部,对于他们来说,已然是胜利在望了。
可是,也就在天亮的时候,十一师第二波突击队在队长陈大兴的带领之下,冲进了黄家庄内,在几个屋舍的交锋之后,顺利地抵达了老黄家大院里,与熊三娃所带领的第一波突击敢死队汇合,只是这个时候,第一波突击敢死队却已然是各自为战,也说不清楚还剩下了多少的人。
见到陈大兴的时候,熊三娃惊不住又哭出了声来,不由得大声埋怨着他的这个第二波突击队来得为何如此之迟。
陈大兴却是有苦难言,从涉渡涡河开始,他带的这个突击队也根本没有丝毫地闲暇,整个晚上都是在与敌人的战斗中度过,直到亮的时候,才将尾随的敌人打退下去。
“大兴哥呀!你知道吗?老李死了!”熊三娃咧着嘴,说着又哭了起来,他一直在自责着,老李的死其实就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说得是李文义营长吗?”陈大兴不由得一惊,连忙问着。
熊三娃点了点头,同时道:“大兴哥,你来了就好了,这里就交给你来指挥吧,我当不了指挥官,把仗打成了这个样子,如今敌人已经占据了半个村子!”
陈大兴点了点头,当仁不让地接过了指挥权来,毕竟在这方面,他比熊三娃有经验得多,也比他有头脑得多。
当下,熊三娃向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并把此时村中的情况也说明了,说到最后,他道:“大兴哥呀,如今这里面都乱成了一锅粥了,很多院子里又是敌人又有我们的人,搞得我头都大了一圈,都不知道怎么来打的好了,只好命令各连各排和各班,据守院落,各自为战,不让敌人轻易夺占。但是敌人还是夺下了十几个院子,北面的半个村子可能都被他们占领了!”
陈大兴点了点头,却是肯定地道:“三娃,你打得已经很不错了,能够支持到现在,已然很不容易了!”
对于陈大兴的表扬,熊三娃却没有一点的自豪感,此时他最为关切的还是下面的问题:“大兴哥,如今我们应该怎么来打呀?”
陈大兴道:“刚才我用报话机与师长联系过了,正面的三十二团在沿河阵地上已经取得了突破,敌人在这个时候根本就是垂死挣扎,不要紧,我们就当是重新开始,一间院子一间院子地收拾他们。”
“怎么收拾?”熊三娃却有些为难地道:“他们也占据屋子,和我们一样搞成了堡垒。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我们还有战防炮平推着来打他们,可是如今,我们连重机枪也没有几挺,光靠手雷怎么打?”
陈大兴却是微微一笑,道:“没事,这一回我带来了更先进的武器,火焰放射器,让他们尝一尝烈焰奔腾的滋味!”
熊三娃怔了一下,马上欣喜起来,兴奋地道:“好呀,我来!我可是使用喷火器的能手!”
※※※
郑政委也听到了国军士兵们的大喊声:“黄新远被打死了!黄新远被打死了!”他不由得一愣,已然发觉身边的许多战士们露出了恐慌的神色,当下立即断言道:“大家别听敌人的造谣,黄团长不会有事的,就算他出了事,还有我在呢!第四团垮不了!”
听到政委这么一说,许多人都踏下了心来。
话虽如此得说,但是在郑政委的心里面却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战斗还在继续进行着,眼见着天色已经大亮了起来,在浴血奋战之后,第四团终于占领了村子的北面十几个院落,也就在这个时候,郑政委看到了被黄新远带走的那个排的排长。
“黄团长在哪里?”郑政委急忙问着这个排长?
这个排长大哭起来:“黄团长已经牺牲了!”
就仿佛是五雷轰顶一样,郑政委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嗡地一下大了,虽然已然有了心理的准备,但是在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排长讲出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排长这才将刚才的经过讲了出来,然后又道:“外面有敌人的火力封锁,冲出去的人都被打中了,没冲出去的人都被压在了屋子里,我是从瓦砾里爬出来的!”
“当时你看到黄团长了没有?”
这个排长愣了愣,却是摇了摇头,但还是道:“我听到敌人喊,说黄团长被打死了!”
听到这个排长如此一说,郑政委不由得多出了一个希望来,经不住骂道:“你呀!怎么不在那里找一找呢?就算是死了也要看到尸体的呀!”
这个排长也怔住了,蓦然收住了自己的眼泪。
“那是在哪里?”郑政委又追问着。
“那边的乔家大院!”
“好,你带我们过去看看!”郑政委命令着。
这个排长当下二话不说,走在前面带着郑政委,后面跟着五六个战士,一齐向着乔家大院而来。
这个时候的乔家大院,已然一片得死寂,刚才的爆炸,把这个前院炸成了一片的废墟,只剩下后面的一排放牌位的几间屋子还屹立未倒。穿过倒塌的土墙,大院里面却是一片惨烈的景象,只见到处都是尸体,有第四团的,也有国民党兵,所有的人都已经面目全非,有的被炸掉了半个脑袋,有的手和脚已然失去,便是可以看清面目的,无不流露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表情;几乎每个尸体都是血肉模糊的,血水也流了一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干透;边上的一处棉花杆垛还在燃烧着,混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与呛人耳鼻的硝烟,使人感觉尤如处在了地狱之中。
“就在那里!”这个排长用手指着前面已然成为废墟的西厢房。
郑政委十分小心,生怕这个院子里还暗藏着敌人,命令着大家搜索了一番,在确认院子里已然再没有活着的人的时候,这才轻轻地低呼着:“老黄!老黄!你在不在?”
“老黄……”
“我知道你还活着,我知道……”
郑政委几乎要哭出了声来,他的声音已然嘶哑得失去了声色。
“走吧,团长可能是牺牲了!”边上的通讯员劝解着。
可是,郑政委却还是无法相信,依然低吼着,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已然不是从嗓子里发出来,而是从肺腑中迸发出来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之中,淌了满脸。
就在大家都感到绝望的时候,废墟里却是传来了一声低低地呻吟,那个声音极其得轻微,在这个枪炮声震耳欲聋的早上险得是如此得微不足道,就仿佛是风从耳边吹过,但是郑政委还是听到了。
他快步地走上前去,掀起一层苇席,其他人也手忙脚乱地动作起来,扒开倒塌的屋墙,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拉下最后一片的芦苇席的屋顶之后,露出了黄新远黄土垢面的头。
“老黄!”郑政委一眼就认了出来,飞扑上去,抱住了黄新远的身体。
黄新远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枚旋开盖的手榴弹,及到认出抱住自己的是郑政委的时候,有力的双手也倏地放松来,那枚手榴弹也跟着滚落到了地上。
“老郑!”他低唤了一声,头脑并没有混乱。
郑政委这才发现,黄新远是被一根倒下来的房梁砸到了下身,无法动弹,于是立即命令着大家小心翼翼地抬动那根房梁,把他从废墟里抱了出来。
“团长还活着!”通讯员第一个欢呼起来,这就仿佛是股春风一样,瞬间温暖了在场所有第四团人员的心。
可是,这种兴奋也就仅仅只保持了几分钟,随着前面一所院子突然火焰冲天而起,呼喊之声也蓦然大增起来。大家都非常清楚,敌人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
此时,陈大兴的第二波突击队已然成为了黄家庄里国军的一支生力军,原本十一师第一波突击敢死队与黄新远的第四团之间,所保持的一个平衡局面被完全地打破了。
在陈大兴的指挥之下,国军立即展开了反击之战,他将他带来的两百多人分成了两组,从东西两边向村子的北面推进,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清理,准备按照师长张贤的交待,肃清整个黄家庄内的敌人。
这又是一场村落战,如果当年的张凤集一般无二,只是比当初的规模要小了许多,张凤集怎么也在三百多户,而这个黄家庄只有其十分之一大小。
第四团的战士们反抗也是十分出色的,这个时候,他们在老战士、班长、排长、以及连长的带领之下,也学会了十一师突击队的战术,以院落、屋舍、土墙及各种可以利用的设施为屏障,用手榴弹丢,用掷弹筒打,用轻重机枪突,用冲锋枪冲,便是最差的也用步枪上紧了刺刀,等到敌人靠近,便冲将上去,以近身肉搏试图打一个反击,巩固自己的阵地。这一次的战斗从早上一开始,便是殊死之态,任何一个参战的人员,只要有一丝的松懈,可能就会命丧其中,无法生还。
其实,从黄家庄的战斗一开始,这种胶着便已经注定了。
陈大兴带着冲进了第一所院子,这个院子如今还被称之为院子,只是因为他曾经是一个院落,其实此时经过国共双方的冲杀与争夺,这个院子根本就成了一片的断垣残壁,土墙早已经倒坍下来,只有正屋的两间房子还矗立着,院子里一片得狼藉,除了那些倒下来的土坯砖与瓦砾之外,还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共军的,也有国军的。
正屋里的枪声立即响了起来,一个冲在前面的国军士兵被子弹击中,倒在了陈大兴的身边,陈大兴反应却是奇快,顺势躲在了一处断壁之后,他身后的众人也纷纷找着可以隐住身形的所在。屋里的枪声停歇了,里面第四团的战士们也并不傻,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十分清楚弹药的重要性,是要准备着以最有限的弹药,最大限度地来杀伤敌人。
陈大兴向后面挥了挥手,一个国军班长抱着火焰放射器小心地爬了过来,陈大兴向他指了指前面不到十米处的那间正屋,这个班长十分明白地点了点头。他爬到了陈大兴的前面,动作十分熟练地按动了点火信管,同时也打开了高压燃剂阀,一条火龙从发射器的口部喷涌而出,直扑向十米外的那间屋子。
立时,那间屋子成了火炉,烈焰也在瞬间升腾起来,只片刻的功夫,整个房子便从里向外烧了起来,那些躲在屋里的解放军战士们再也无法忍受,打开门来,纷纷从门口抢身而出,可是在这个时候,陈大兴带的人早已经将冲锋枪、轻机枪对准了那里。随着哒哒的声音连片地响起来,一条条人影从烈焰奔腾的火海里跑出来,却又一个个倒在了无情的子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