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攻上阵地的国民党兵又象是潮水一样地退却下去,黄新远长出了一口气,人却象是刚刚从暴风雨中归航的小船见到了陆地一样,兴奋之余,只剩下了疲惫与瘫软。此时他浑身都已经被血所沾染,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的人,这血里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他胳膊上的棉袄也翻转了开来,棉絮在呼啸的北风中悄然飘去,手臂上此时正潸潸地冒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柱着一把上着刺刀的步枪,屹立在那里,仿佛是一尊雕相。
“团长,你受伤了!”通迅员跑了过来,连忙招呼着卫生员来为他包扎。
黄新远仿佛是没有听到一样,在燃烧着的阵地上,看到累累的尸体,心头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老黄,敌人退去了!”郑政委也满是伤痕、一摇一晃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是!”黄新远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里。
郑政委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血污,问着他:“老黄,下一步我们怎么打?”他此时还在为四团的阵地担忧着,经过这么一场战斗,尽管打退了国民党兵的攻击,但是四团本身也伤亡惨重,如果敌人再来这么一次进攻,那么第四团肯定再没有力量回击了。
黄新远明白他的所指,点了下头,吩咐道:“先不要想别的事了,让各营连清点一下人数,把伤员先送到黄家庄去,剩下能战斗的人,还要继续巩固阵地,防止敌人下一波的攻击!”
郑政委也点着头,却又有些担忧地道:“老黄呀,如今我们第四团已经有一半一个的伤员了,能够战斗的也不过五六百人而已,如果敌人真得再来的话,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黄新远却显得很是镇定,对着他道:“放心吧老郑,现在天已经黑了,敌人晚上是不敢再来的!”
郑政委点了下头,还是提醒着他道:“老黄,虽然敌人晚上可能不敢再来,但是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呀,还是向旅长报告一下,把我们第四团的情况说明,让他也有一个准备!”
“嗯!”黄新远应着,拖着沉重的步伐向自己的前沿指挥所走去。
李文义带着十一师的突击敢死队悄悄地向西奔去,按照陈大兴所说,从十里铺与左崔庄之间偷偷地渡过了涡河,三百多人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喧哗,只用了十多分钟便已经到达了涡河的北岸,正如陈大兴所说的一样,这边的确是共军防线的一个漏洞,大家爬上岸来的时候,并没有被敌发现,远远的他们还可以看到一百米远处河岸上屹立的一座共军的碉楼。
只是稍作休息,李文义让大家擦干净了腿上的水,穿上了鞋子,这才命令大家继续前进。
突击队里,大家一律是轻装上阵,没有辎重装备,最重的也不过三挺美式M2型勃朗宁重机枪,这种重机枪是装在坦克上用的,使用零点五英寸的子弹,所以又称为五零重机枪,虽然不如传统的马克沁重机枪威力巨大,但是却比马克沁重机枪轻了许多,每挺重机枪由三个人操作,如今行军的时候,一个人扛着枪,两个人背着子弹,分工明确。队里的其他队员,绝大部分都拿着一挺汤姆逊冲锋枪,还有几个扛着轻机枪,另外倒是有几个狙击手背着带有夜视镜的美制半自动步枪。所有的人身上都带着五到十枚的手榴弹、手雷,还有几个人带着掷弹筒,作为近战火力的补充。
在辨清了方向之后,突击队很快就来到了黄家庄之外,大家先潜伏在庄头西侧的一片树林中,作为营长的李文义,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经验十分丰富,把手下的三位连长召集过来,准备分派任务。
“这个黄家庄有一个制高点,就是那个老黄家大院里的碉楼!”李文义对着手下的三位连长道:“我们必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村里,攻占下黄家大院里的碉楼,然后再以碉楼为依托,向四面扩展,一举拿下这个村子!”
“好!”众人一口同声地应答着。
“这个村子里共三十多户,只有敌人一个排驻守,他们的主力部队都在东面和南面的外围的河沿阵地上呢,有好几百米远!”李文义告诉大家,这些都是陈大兴侦察到了东西。他接着道:“我们三个连,以一个连为率先突击,从村子的西口冲进村里,夺占黄家大院;另两个连在突击连冲进村去之后,从南、北两面包抄进村,必须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夺下整个村子,如果慢了,敌人定然会反映过来,到时我们可就难打了!”
“我们知道!”三个连长同时点着头,这些人都是十一师的骨干,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反应上来说,都是百里挑一的。
“老李,大兴哥说这里的敌人还有一辆坦克,就在村口处!”熊三娃提醒着李文义。
“嗯!”李文义点了点头,道:“这个坦克就在村子的边上,必须要先将他干掉!”
“让我们二连来打冲锋吧!”熊三娃自告奋勇着,在这三百人之中,除了营长李文义之外,就数他的资历最老,在这个时候他不挺身而出,还能是谁呢?
李文义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当下,三个连长又各自与自己的排长、班长交待了起来,熊三娃带着二连悄悄移向黄家庄的村口,到得黄庄村口五十米处的时候,已经可在看到马灯下那个共军哨兵稚嫩的脸了。
在冲锋之前,熊三娃对自己下属的三个排作了分派,以一排按照散兵线向黄家庄冲去,直接往里面猛突,能突进多深便突进多深。二排紧紧跟在一排之后,收拾落在一排身后的敌人散兵,而三排直接向侧面包抄,用重机枪、轻机枪、掷弹筒火力打击从外围阵地上反扑回来的敌人,以掩护主力顺利夺占村中的制高点。而熊三娃本人,则带着几个人,直冲老黄家大院里的碉楼。
这,完全就是当初张贤所部置的以营为单位,夺取村庄的战术翻版,只是规模与人员却少了许多!
看看那个哨兵还是浑然不觉,熊三娃一挥手,低吼着:“弟兄们,黄家庄见!”然后一声令下,大家如下山的猛虎一样,向黄家庄冲去。
黄新远接通了吴旅长的电话,向他报告了此时第四团的情况,当听到第四团最终将敌人的攻击击退,电话那头的吴旅长明显得是长出了一口气,不等黄新远明说,吴旅长已经在问着:“老黄,你们团如今能够战斗的人还有多少?”
黄新远答着:“报告旅长,我们第四团包括我在内,能战斗的还有四百多人,如今大家都坚守在阵地之上,没有一人后退!”
“好!”吴旅长大声称赞着,却又踌躇了一下,道:“你们第四团伤亡很重呀,这样吧,我让第八团现在就顶上去,只怕明天一早,敌人还会再一次发动猛攻的!”
“是!”黄新远如释重负一样地回答着,如果真得只靠他的第四团,真不知道明天天亮后,又该怎么来守住这个阵地!
放下了电话,黄新远这才觉出了自己臂膀的痛疼,通讯员给他拿来了一个黑黑的馒,并端来了一碗玉米面的糊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吃了东西,黄新远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可是当他走出指挥所,却觉得有些异样,侧着耳朵仔细地倾听了起来。
“老黄,在想什么呢?”郑政委不知道怎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看到他如此入神的样子,经不住地问着。
黄新远蓦然惊醒过来,却是看了自己的这个老搭挡一眼,问着:“老郑呀,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呀?”郑政委莫名其妙起来。
黄新远道:“这个战场上怎么一点的声音都没有呀?太静了!太静了!”
郑政委愣了愣,却又笑了起来,指着他笑道:“老黄呀,我看你是入了魔了吧?有仗打的时候当然不显得,没仗打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呀?有什么奇怪的?”
黄新远邓摇了摇头,道:“老郑,你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是张贤,是十一师!张贤这个人你不了解,诡计多端,他负责突破我们的防线,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的,如果他打一阵炮、再发动冲锋,我是不怕的,我怕就怕在他什么也不做,却又不退走。他一定会在后面搞什么鬼!”
“老黄,你也太多疑了!”郑政委道:“如今我们守着整个涡河防线,他的部队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除非他们长了翅膀,想在跟我们玩花样,这怎么可能呢?”
想一想,郑政委说的话的确在理,只是黄新远还是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地,就好象有只老鼠在乱蹿一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他摆了摆手,还是固执地道:“老郑呀,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呀,这心里也慌慌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郑政委开导着他道:“最大不了的事,就是我们的阵地被敌人攻占,呵呵,如今是晚上了,国民党兵都怕死得很,向来不敢对我们发动夜袭的,只能被我们围着打!”
黄新远依然是摇着头,悠悠地道:“老郑呀,对敌人的轻视我们是要吃亏的,实话告诉你,虽然我们可以跟战士们这么说,但是我们自己绝对不能有这样的想法。张贤这个人太不简单了,常常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举动。我们第四团能够走到今天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我不希望再败在他的手里了!”
郑政委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不会出事的。第四团是我们一起带出来的,我知道你视之为你的生命,其实对我也是一样,这也是我的生命!”
听着郑政委的话,黄新远觉得心里暖和和地,第四团由一个二流部队,一跃而成为全纵队的楷模,他与郑政委都付出了百倍的努力,也只有老郑知道他这个团长的付出了多少的汗水与心血。
黄新远一把紧紧地握住了郑政委的双手,在这一时刻,他突然感受到了久违以久了的战友同袍之情。
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黄家庄方向,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刚刚还宁静致远的夜空之下,又恢复成了血雨腥风战场。
“不好!黄家庄出事了!”黄新远马上想道,并喊出了声来。
随着那一声枪响之后,哒哒的机枪之声也随即响起,很快,寂然的黄家庄一下子处于了水深火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