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睢杞之战,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睢杞战场之上,形势呈现了一个十分明显的转折。
解放军的华东野战军虽然在第一阶段的开封战役中取得了很大的战果,并且在第二阶段也成功地合围住了区寿年兵团,将其兵团指挥部消灭,但是由于对对手进援的判断失误,以及山东方面配合的失败,粟裕司令员并没有想到黄伯韬兵团会如此迅速地出现在战场之上,及至黄兵团到达战场后,又只当其不过为非蒋介石嫡系的杂牌部队,所以并未将之放在心上,从而错失了在宁陵一带设防的机会,直到被紧急派去阻击的中野十一纵队、两广纵队及野战军警卫团为黄兵团击败,而黄兵团也进至了帝丘店,粟裕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个时候的战场上,对于华东野战军来说,如果还继续执行原来既定的方针,以歼灭区寿年兵团的余部为目标,定然自己也会陷入对手的四面包围之中,就算是能够达成目标,只怕也无法按计划从战场之东顺利退出战场;便是能够退出战场,但华东野战军在带着大批伤员的情况之下,也无法很容易地摆脱掉国军紧随而来的追击。所以,思忖再三之后,粟裕司令员针对现实,只得改变原来的战略,由阻黄全歼区兵团,改为了打黄以求自保脱身。
由于战略的改变,华东野战军辖下的各部队也不得不作出相应的改变,而事实上,这些改变却又显得如此无奈与被动。
首先,粟裕司令员从围攻区寿年兵团的整编七十五师残部中,抽出华野一师与华野十八师跑步由龙王店进援中野十一纵,但是看看依然无法阻止黄伯韬的前进,不得不放弃围攻区兵团的余部,将主力华野第一、第四及第六纵队拉出来,火速赶往帝丘店,以期将黄伯韬兵团包围,并准备在七月三日晚上将其歼灭。
在华野三个主力纵队被抽出来后,为了防止被围的区寿年兵团余部的整编七十五师残部与整编七十二师反扑,粟裕再一次拆西墙来补东墙,从阻击西线邱雨青的第五军部队里,将第八纵队主力的五个团抽将出来,紧急从高阳集赶往榆厢铺附近,与六纵十七师一起围攻整编七十五师残部;而与此同时,被黄伯韬击败的中野十一纵也被派往铁佛寺,以看住整编七十二师。
虽然华东野战军各部作战十分勇猛,并且完成了对黄兵团的围攻,但是此时的各部在连日大战与强行军之下,已然疲惫不堪,再加上仓促投入战斗,准备不足,所以肯定就无法啃动黄伯韬部。而此时的黄伯韬将军却以身作责,身体力行率部在华野的围攻部队中穿杀往返,大大激起了国军官兵们的斗志,却是越打士气越旺了起来,令华野各部毫无建树。
为了尽快结束帝丘店的战斗,粟裕司令员眼见着敌人的四路援军进援而来,心如火焚,咬了咬牙,还是将刚刚赶到榆厢铺的华野八纵调到了帝丘店来参与对黄伯韬的围歼,至此,华东野战军完全放弃了对了区寿年兵团余部的全歼。
同时,相对于国民党军方面而言,也是紧张万分,蒋总统亲自乘坐飞机到睢杞的战场之上巡示,向黄伯韬连连去电褒嘉鼓舞,同时也急令催逼着国军的四路援军快速赶到。
国军的援军在蒋总统与国防部的严令督促之下,已然源源而来,先是商丘的整编七十四师西向,越过了宁陵,这个新组建后的整编七十四师,虽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国军第一劲旅,但是基本上原来整编七十四师的人还保持着重要的组织作用,高伟与苏正涛就是其中的两个骨干。面对这支被蒋中正所寄予厚望的国军重旅,粟裕不得不再一次命令两广纵队与野战军的警卫团上阵堵截,同时又不得不再一次拉出中野十一纵来过来牵制。
然而,更要命的危机却是出现在西线,邱雨青整编第五军的主力终于冲破了被抽走第八纵队的西线防线,击败华野三纵,从战场的南面向东迂回而来,一旦到达帝丘店以南,必将对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形成夹击之势,那么华东野战军的败亡也就不可避免。
几乎与此同时,作为南路援军的整编十一师也很快的杀了过来,胡从俊亲自率领着两个先谴团已经抵达了太康,最多再过一日,便可以赶到睢县;而作为其后的整编十一师主力也已经进至淮阳,很快就可以出现在战场之上。如果整编十一师再一次到达,那么,华东野战军只怕到时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了。
粟裕司令员在思忖了良久,对于这个已然失去胜算的战役只得放手,在向中央军委说明情况之后,于七月六日下达了撤离的命令。
终于,这场历时二十天的豫东会战结束了,华东野战军撤退的时候非常迅速,但是却将成千上万的伤员遗抛在了战场之上。
豫东会战,从六月十七日华东野战军进攻开封时开始,到七月六日会战结束,国共双方的军队在开封到宁陵这片广大的豫东大地上所进行的战役,国民党方面投入了二十五万的兵力,而共产党方面也有二十多万兵力的投入,其结果虽然双方各至一词,都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实际上不过是旗鼓相当较量后的一个平局。在此战中,共产党军队方面宣称消灭国民党军十万人,而对自己方的损失轻描淡写;而国民党方面也如出一辙,宣称消灭共产党军十万人,同样将自己的损失轻描淡写,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却是国军笑到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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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从俊相当得沮丧,虽然他竭尽全力,带着整编十一师的两个先谴团已经开到了太康,离着预定的目标睢县不过一步之遥,但是战役的迅速结束还是令他有些意外,在接到信阳绥署张轸主任的来电,要求整编十一师等部回师的时候,他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只得带着这两个团返回淮阳,与整编十一师的主力汇合,再沿着来时的道路折返驻马店地区。
回师的道路要比进援时好走了许多,虽然是同一条路,但是此时的心情却不一样,对于所有整编十一师的官兵们来说,已然轻松了许多。
骑在马上,张贤有幸与胡从俊并驾齐驱,张贤此时的心情也舒畅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胡军长,他却是依然紧锁着眉头,仿佛是有无限地心事。
“军长,这一仗都已经打完了,你还有什么担忧吗?”他问着。
胡从俊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见到自己的军长并不答言,张贤知道他此时心里所想一定是不愿意自己知道,否则,早就告诉他了,当下也就非常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
熊三娃却是笑盈盈地骑马从后面赶了上来,见到张贤的时候,也看到了旁边的胡从俊,愣了下,还是举手行了一个礼,叫道:“军座好!旅座好!”
胡从俊与张贤同时还了个礼,张贤看着他如此高兴的样子,经不住问道:“三娃,你有什么好事,这么兴奋呀?”
熊三娃笑道:“我刚才跟我大哥说了,他同意我陪他回昆明接我嫂子和侄子到武汉来!我是来想跟你请假的!”
“哦!”张贤点了点头,他早就准给了熊开平一个月的探亲假,只是因为连连的战事,熊开平的那个假期也就一推再推,再推下去,他这个作旅长的也有些过意不去了,所以这一次的会战之后,他向熊开平承诺无论如何,等回到驻地,便马上准他的假期,让他回去带家眷过来,这也就是等于安了熊开平的心。如今听到熊三娃也想跟着他的大哥一齐前往,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当下他点了点头,对着他应道:“好,等回去后,我也准你一个月的假,让你跟你大哥去!”
“太好了!”熊三娃喜不自禁,同时没有忘记喊道:“谢谢旅长!”说着,也不顾胡从俊的凝视,拨转马头往回去找他大哥熊开平报告这个好消息去了。
看着熊三娃跑远,胡从俊却是一声地长叹:“我是真得不想离开大家呀,我们整编十八军刚刚组建不久,还有很多的事没有做,我想在武汉建一个十八军的忠烈祠,将所有我们十八军牺牲的将士,不管是官还是兵,只要有名字的全都作个牌位以供大家祭奠;我还想多建几个住宅区,让所有我们十八军的军属都有房可住,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还想搞两个付业工厂,以解决那些为十八军出过力的伤残官兵出路问题……哎!这些可能都做不到了!”他说着,神色十分凄恻。
张贤愣了一下,已然有些明白他的话意,虽然几次三番的胡从俊对他也进行过暗示与明示,但是还是经不住地问道:“军座何出此言?我们十八军怎么能够没有你呢?”
胡从俊又是一阵苦笑,这才对着张贤道:“这一次的睢杞会战,老头子对我们十八军是寄予厚望的。呵呵,其实我十分明白,他是对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才会几次三番地对我提出要求,并且亲自打来电话,希望我能够再建功业!我知道,老头子对我还是很看重的,无奈他的身边有很多人在说我的坏话,这就是一个制肘,令老头子也有些为难!”
张贤却摇了摇头,很是愤然地道:“我们国军之所以越打越弱,就是因为太多派系、太多人不以国之重为重了!象军长这样能打带着我们胜仗的人,也会倍受猜忌,那么我们国民党真得就是要自寻死路了……”
胡从俊摆了摆手,阻止他再这样说下去,道:“阿贤,你的话跟我这么说还可以,但是千万不要再入第三人的耳朵里了,需知人心难测呀!说不定到时候这就会成为你的罪证!”
张贤道:“我只是替军座气愤!”
胡从俊却笑了笑,道:“气在何用?想当初薛岳这么大的官,说罢就罢了,那一次又不是全是他的过错,他只是背运而已!”张贤知道他说的那次是指的莱芜战役,其实的指挥者是参谋总长的陈诚。在鲁南会战之后,蒋介石便因为他丢了两个师而让陈诚主持徐州,将之架空了。
虽然明知道胡从俊所说得不错,但是张贤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地道:“就算是我们这次无功而返,这也不应该成为军座被调离的理由吧?”
胡从俊却又是一声得苦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无功而返了,洛阳之战,我们千里驰援,你我都知道我们整编十一师已然是全力以赴了,但是还是有人告到了老头子那里,说我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军被灭而不救!”
“这是胡说八道!”张贤几乎要喊出声来。
胡从俊却道:“人家可是振振有词的,如果我们当真得是救人如救火,我这个师长为什么还要带着你这个旅长,有闲心去少林寺逛一圈?”
张贤被这一问,问得张口结舌,虽然从少林寺出来两个人就后悔去了那里一遭,可这的确是事实,也就难怪会有人来搬弄是非了!
“还有!”胡从俊又道:“上一次救援开封,有人说我贪生怕死,所以才让整编十一师的两个主力回转上蔡,中了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要不然,开封之役也就不会打成那个样子!我承认我的确是中了敌人的围魏救赵之计,但是说我贪生怕死,我却很是不服!哎!只是不服又能怎么样呢?”
张贤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一句古话,悠悠地念了出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胡从俊看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这是对自己的安慰之词,当下又道:“这一次的出战,我也知道是最后的机会了,所以十分努力,奈何虽然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命呀!”
张贤咬了咬嘴唇,在这一时刻,他分明感觉到了胡从俊的悲伤,正是与自己的悲伤惜惜相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上下级的关系,而成了心心相印的知己。当下,他只能向胡从俊说出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对于有志之士,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军座,这是我的座右铭,希望能对你有所感悟!”
胡从俊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也许在他的心里,已然准备在接受着这个最坏的结果!